尽管楼侯爷扬名远外战功赫赫,作为一个被先帝亲封无上荣耀的异姓侯爵,也有一件颇为长安百姓老少皆知,津津乐道、家喻户晓的天大丑事。
那便是楼侯爷弃文从武的转折点。
楼稚珩和褚甯毓是长安城人人艳羡不已的青梅竹马,这两个人还在娘胎里就认识了,因为对方父母是大邺攻打突厥大获全胜那一战而结识的战友。
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同袍之谊,所以二人顺理成章地订下了娃娃亲,他们经常在一起,念书时一起去国子监读书作诗,闲暇时一起去赏赏美景,踏踏初青,放放花灯,偶尔……去那秦楼楚馆里满足一下少年少女的好奇心。
一切都很好,他们两个的感情更是情比金坚,山河都不能撼动几分,时常看得明俏想呕出一口老血来,却在喜庆洋洋大婚的前一日,楼稚珩竟然大摇大摆地搂着一个脖颈有颗红痣的外室女来到了骠骑大将军府邸,开口出乎意料地悔婚了。
很匆忙着急,很没有理由,很没有一点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地抛下新婚之夜的新娘跑路了,据说跟着跑的还有一个探春楼里唱吴侬软语的江南小曲唱得最妙的花魁,是那个温柔小意的外室女。
徒留褚甯毓一个人,顶着全家人的嘲讽与排挤,凤冠霞帔,静静坐在侯府的新房里一动不动,眼珠转了转看着一屋子嫣红的颜色,似乎要把这初雪的天地染上点点绯色,从漫漫黑夜等到了天降破晓,她登时才幡然醒悟。
没有闹,没有吵,没有一点点情绪的波澜变化,原来,她的夫君,她心目中那个盖世英雄,她儿时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九尺陌生使得出神入化的那个男子,已经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褚甯毓近乎于平淡冷漠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还是在回门那日亲手写下来一封和离书,一字一句都仿若要耗尽了她一身的傲骨与那看起来可笑非常的丁点傲气,整整齐齐地放在楼稚珩玉石青木桌上,还特意用砚石压住防止被风吹去。
从此,楼稚珩就是褚甯毓心底里那一块再也难以抚平安慰的明晃晃的伤疤。
明俏抿着嘴唇神情漠然,没有回他的话搭理他,默默在心里给他翻了个大白眼,只是回过头担心地看了眼阿毓,只见她忍不住颤抖的肩膀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深深埋下头,看不清她此时此刻的表情,面色苍白如雪,紧紧咬着唇瓣不语。
楼稚珩见连心钰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想搭理他的意思,顿时觉得无趣得很,撇了撇嘴巴便兴致缺缺悻悻退下去,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阿毓,你没事吧?”
褚甯毓勉强把头慢慢地抬起来,冲着她露出来一个和煦温暖的甜甜笑容,“我怎么可能有事,那男人如何与我已经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而在这时候,荀寅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青白交替,诧异的情绪写满了整个深邃如泼墨漆黑的夜的眼眸,紧紧盯住那幅诗字,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十指指骨分明修长白皙握住酒盏的手止不住地疯狂抖动着,他不会看错,永远也不会认错——
那遒劲的大字,分明与自己的执笔骨相像上个七八分,那字,竟然与安乐长公主的字一模一样!
因为,她的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不可能认错。
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疯狂猜想,却在这一刻,在心底埋下种子,逐渐生长发芽,直至开出最荼蘼的花。
如若是你,今生今世,谁也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如若是你,明俏,明俏……
荀寅一遍遍地轻声在口中反复呢喃这个名字,下颚微微移动,眼底迸发出浓烈一发不可收拾的刻骨锥心的执意,与先前的淡雅如莲的翩翩君子形象此时判若两人。
而明俏还在一言一句地安慰着褚甯毓,完全没有感知察觉到屏联后玄衣金冠的男子的一颦一蹙。
*
百花宴结束后,明俏跟着上了荀寅的马车。
荀寅端端正正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小憩。
而明俏则是手执着一把团扇半掩菱唇,低眉温顺不言语,颇有几分世家贵女的矜持温婉。
“连三姑娘,今日可还尽兴?”
荀寅蓦地睁开眼,直直地看向对面假装看风景实则紧张到额角冒香汗的女子。
明俏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细语道:“多谢荀大人关心,民女很开心。”
连心钰嗓音软糯甜甜,像是咬了一口在嘴中含着不肯化开的玫瑰花甜酥酪,与长公主冷艳中带着淡淡雍容疏离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如果不是那幅字,他当真不会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串联起来。
其实细细一琢磨,答案便显而易见。
长公主薨逝那一日,连心钰昏迷了数日突然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自此性格大变。
长公主喜欢喝燕窝薏米甜汤,喝之前总要伸出舌尖舔一舔碗边,她也爱喝。
长公主喜欢桃花林和芙蓉锦绣襦裙,她也很喜爱这类的衣裳。
思及此,荀寅越发地兴奋耐不住起来,她真的是明俏吗?
他真的很想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将她不由分说地拥入怀里,死死桎梏。
但是理智在叫嚣着告诉他不能那么做,毕竟血海深仇隔阂在两人中间,她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要装傻充愣,一点点渗透到她的生活之中慢慢去感化,让她渐渐熟悉他的存在,配她演下去这场荒诞滑稽的戏,他想拼上性命赌一把,赌赌她会不会忍心痛下杀手。
他荀寅,永远不做无用的事情。
他荀寅,也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了想要得到的,他一定要得到,即使不择手段。
那些克己守礼,程朱理学,端重自持,都是为了给与他生命无所重要交际的人来看的。
那些人只能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不值得他去耗费丁点心思,所以用最冷漠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以礼相待。
而明俏不一样,他想将她据为己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是他从未感触过的。
只能是他荀寅一个人的明俏,只能由他娇养,如珠如宝地供在掌心上,宠在心尖里,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定要将人世间最好的珍宝悉数奉上,为了她,他可以不惜一切,做佞臣,做忠臣,要那明家的江山血染苍穹,还是要那太平盛世海晏河清,他都可以对她俯首称臣,做她裙下之臣。
不管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与那些臣子们争得不可开交,还是在感情里追逐曾经将她伤过害过的安乐长公主明俏,他都要万分的把握,稳操胜券以后,才可诉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