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茅寮离开,行路半月时间,阿寸心中非议,落夺丝毫没有回永夜城的意思,而是从南药坊一处分号里取了些银子带着她来到中州大地最富足繁盛的平原城,四处在闹市游历出手阔绰,好不招摇。
人声鼎沸的大街,人人衣着华服,阿寸看着镜中的自己,霞衣祥云纹样,凤凰金线蔓延栩栩如生,精致贵气,头上金钗翠玉,完全是另一副样子。
店中的几个伙计纷纷看直了眼,一是为这镇店之宝的华美精细,二是沉醉于眼前女子清透绝俗的容貌。
布庄老板一面连连赞不绝口,一面自吹自擂“不是鄙人自夸,我这‘金缕丹衣’集数十位能工巧匠历时十年绣制而成,甚至可媲美那传说中素有天下第一衣之称的‘云霞飞凤衣’,这等珍贵稀罕之物,岂是寻常人间俗物可配,今日可算等来了姑娘。”
几个伙计议论纷纷:“你说这位姑娘和东家曹小姐相比孰美?”
“当然是曹小姐,那可是中州第一美人,三年前的平原盛会曾远远的看了一眼,真是美的像画上的仙子似的。”小伙计说的太过忘我,不禁说的声音大了些,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老板赶紧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应当着客人的面妄言。
落夺来到阿寸的身后,他比她正好高了一头,二人的脸映在铜镜中,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落夺看着镜中的阿寸像化了桃花妆,或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不同以往清丽的模样,肌肤细腻透粉,眼中多了一丝柔媚。
“掌柜的,结账。”
“敢问客官贵姓?方便小人入账。”布庄老板高兴的拿出账目记录。
“兴南别院琴鹦。”落夺声若洪钟。
老板闻言却吓的倒退一步:“兴……兴南别院?这……”
“兴南别院!不是被灭门了吗?”
“是那个吧?”
“废话除了那个,这中州哪里还有别的兴南别院。”
“那这姑娘是琴小姐?”
“是听闻琴大侠有个女儿。居然活了下来,真是可怜呢。”
小伙计们议论纷纷。
细碎的话阿寸听来,却并无反应,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落夺掏出一袋金豆子,递给掌柜的,他还愣在那里迟迟没有接。
落夺低眉:“怎么,有问题?”
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没,没有,多谢客官惠顾。”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两人走出了布庄。
这几日虽然招摇过市,但住的地方,落夺选了一个小巷深处的僻静之地,那是一个四合院,题名为栖鸟居。
阿寸第一次见这个名字,便隐约觉得这名字的由来和琴鹦有关。也不知两人究竟有何过往,明明互通心意,那日琴鹦对落夺却又痛下杀手。
转回栖鸟居的途中,二人走入小巷,四下无人。
阿寸想到这一路上走来,到平原镇,落夺一直让自己自称是琴鹦,而每次听到这个名字,众人会露出异样的目光。江湖传闻此人手段阴毒,这样费劲心机究竟要做什么,而自己又在这场阴谋里充当什么角色,实未可知,如此反常之举,不得不防。
思及至此,阿寸从身后拉住了落夺的衣袖:“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落夺缓缓转过身,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并未回答。
阿寸心慌:“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给我买这些东西,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说我是琴鹦?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做一些坏事,引众人追杀琴鹦,为报当日她将你踢下龙泉之仇?”阿寸越说越觉得事情仿佛就是如此。
落夺听到她一脸正经的猜测,却突然笑开了。
相识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人很少会笑:“难道我猜的不对吗?”阿寸不解。
“不对。”
“那为何让众人将我认作琴鹦?”
落夺收敛笑意:“你一直冒名顶替才接近我,是你自己想当个替代品,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吗!”
“不是!”替代品这个词是阿寸心里的一根刺,她不想替代任何人,她想做她自己。于是便控制不住情绪吼了出来。
落夺也不是温良和善之人,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子长出逆鳞,他怒不可遏一把捏住她的脸颊:“那是什么?”
阿寸用手推搡落夺的胸膛拼命挣扎无果,他的力气很大,很快白皙的脸颊出现红痕,阿寸疼的说不出话,眼泪混着口水流下,楚楚可怜。
落夺见状甩开手,阿寸被突如起来的收力甩到一边,背狠狠的撞在墙上。强忍钻心的疼痛,她注视眼前的男子。
“你的那个宝贝的琴鹦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她若是还有些人性,你的血就已经送到花房;若她和你一般冷情性薄,那此刻期限已过花房倾覆,我的姐妹们流离失所。无论何种结果已然成为定局,落夺,你的戏,本姑娘不陪你唱了!”
说罢阿寸转身离去。
还未走出三步,手腕便被拉住,只觉腰间一麻,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等阿寸反应过来双脚离地,已被落夺打横抱在怀里,大步返回栖鸟居。
阿寸并非真心想离开,只是一时气话,她对自己从前的事记住的不多,记忆中只有风二娘对她算是关爱体己,除此之外亲近之人便是落夺。纵使这人阴沉不定,在天下人眼中十恶不赦,可那又怎样,天下人有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花房的事已尘埃落定,成败与否她已然尽力,斩断过去才能谋划将来。只是她看着眼前的冷面黑衣男子,依附这样的人就像背靠万丈悬崖,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但是她没有退路,她只能去赌。
落夺将阿寸放在床上,便解开了她的穴道。本以为她会闹一阵儿要走,却没想到她站起来抱住落夺的一个胳膊,将脸紧紧贴住道:“我知道你不想我离开。你不说,我心明了。”
落夺想抽出胳膊,拽了一下愣是没拽动,索性就放弃了:“你少自作多情,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不喜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偏不让你如意。”
阿寸闻言抬起头看着他说着话,却不敢看她,明显在言不由衷,逞强的样子,于是玩心大起。踮起脚轻轻吻在落夺的脸颊,能察觉到对方的呼吸一滞。
阿寸轻轻贴在落夺的耳边道:“你怎知不是我故意反着你的意思,就是想留在你身边呢?”
闻言,落夺转过头,看着自己身侧,面容姣好,嫣然一笑的可人,若有所思:“你确实不像她。”
阿寸知道那个“她”是谁,心中不禁烦闷,虽然早已知晓琴鹦在落夺心中位置不一般,但心里想着,那琴鹦曾在龙泉之上的所作所为,落夺睚眦必报两人或许因此反目,没想到在两人的温情的此刻,他还是时时想着她。
“那你回永夜城寻她好了,让她再踹你一次。”阿寸忿忿坐回床边,拉开两人的距离。
闻言,落夺面色不悦,走近阿寸弯腰道:“你放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面色恢复如常道:“不要想寄希望于任何人,你能依靠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那你呢?我可以依赖你吗?”
落夺闻言轻笑:“整个中州大地,你最不该想到的人就是我。”
阿寸不明白,她能感觉到落夺对自己的关心,不管这份关心是不是出于她和琴鹦的长相相似,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温暖,但是落夺总是会在一些时候把自己往外推。
因为两人出手阔绰,行事招摇,很快便惊动了当地最有名的卢家堡,现任堡主卢晚枫,年事已高,实际是他的儿子卢亭西在打理卢家堡上下大小事务。
卢家堡位于平原城的中心位置,在中州极富盛名,故被推举为四年一次平原盛会的主理东家。
卢家堡果然不负盛名,堡内皆白石堆砌打磨建造,墙壁坚如玄铁,虽不如玉帛庄般金碧辉煌,却是另一番恢宏庄严之景。东南西北共有四座石门,各自通向堡内中心的极客楼。
平原盛会宾客在此处落座,极客楼共两层看台,可容上百人。中间是一方极大的寒冰擂台,寻常人无法在上面停留片刻,否则寒气入骨,便如千刀万仞伤人于无形。所以此地也是卢家堡惩治敌人或受罚门人的地方。
落夺和阿寸两人受邀进入卢家堡,被下人引入会客厅。
“你一定要跟着我,不要离开我半步,听见没有。”落夺叮嘱道。
进入这样的陌生之地,阿寸心里很不安,乖巧的点点头。
两人坐下不久,卢亭西便搀着拄拐的卢晚枫缓慢的出现。
卢晚枫一见到琴鹦便上前抓住她的手,声泪俱下:“孩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琴鹦当下也是不知如何反应。
“想当年,我和你爹兴南贤弟,言臣,曹文儒结义,以兄弟相称,没成想天妒英才,兴南贤弟竟先我而去,留下我这一把老骨头,叫我如何能不痛心哀叹啊……”说着卢晚枫哭的更厉害。
阿寸虽不能感同身受,但见这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于心不忍,便宽慰道:“伯父。莫要再伤心了,逝者以已,珍重现在活着的人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