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中国显要人物访问美国和欧洲各国已有多起,但是军事部门的医官出访美国和欧洲则属鲜见,最近笔者喜见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公布的已尘封九十年的清末“北洋医务股提调”何守仁赴美欧考察军事医学医务的档案,真是喜出望外。笔者据此原始档案整理成文,特以披露,以飨读者。
军医学是一门新科学
清末,清廷在编练新军的过程中,兴办了包括医学在内的各类军事学堂,旨在培养新型军事人才,同时采取派遣官员和留学生出国学习或考察的举措,这种吸收先进事物的开放态度无疑是可取的。
实际上中国的军医是一门起步较晚,尤其是以西方医术和西药为主的近代先进军事医学更是中国军队处于正规化建设中的一个新起点。
实际上,十九世纪以来,西方的先进医学已渐渐传入中国,二十世纪美国的基督教教会已在广州、汕头、上海、苏州、南京、通州和保定等地,开办了三十多所医院。义和团运动排外浪潮平息后,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等所开设的医院及诊所有了更普遍的发展。无可否认,传教士们在客观上已把西方的先进医术和西药以及近代医院制度、医学教育(包括护理教育)传入中国,尤其免费治疗,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部分中国贫困人民的医疗问题。
面对世界的发展,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世凯在奏折中写道:“东西各国,崇尚教育,医计器械皆设专科,是以士饱马腾,虽裹创舁伤而愈奋。”因此他在天津创立“北洋军医学堂”①,又称“天津海军医学校”,何守仁便是该校第三届优秀毕业生(该校共有十六届毕业生计二百一十八人),他受袁世凯的青睐,被调入北洋军学堂医务股,任中层业务骨干——“提调”。因其英语佳,对西药又情有独钟,作为一名医学精英和杰出的行政管理人才,何守仁就是在这样的国际背景和中国的具体的历史条件下,被委派赴美国出席美国第十六届军医大会,何守仁得此殊荣,从而揭开了中国军医在美国访问考察的第一篇章。
出席第十六届军医大会
现据何守仁于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宣统元年(1909)上报北洋政府陆军部的呈文,来看一看他的精彩的美欧考察之旅。现在先说一说他的美国履痕。
1907年7月,何守仁到达上海,17日抵香港,乘“西比利亚”油轮赴美。8月20日,抵达旧金山,下榻奢化臣旅馆七日,29日去芝加哥,寓阿特他林旅馆二日,9月2日抵华盛顿寓梭林旅馆七日。9日抵达会场——宅美思顿会场,旋住于会场内旅馆七日。散会后抵佛罗里达州,下住宾威旅馆六日,23日去纽约,住在曼克田旅馆九日。纽约——何守仁心目中美国最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他在此度过了令他难忘的最长的日子。
何守仁在美国从东部到西界,历时月余。在这期间,他在旧金山受到美国军医界和华侨的热烈欢迎,他在美国同行陪同下,逐日参观医学院,海军、陆军医院,并拜会了美国官绅、医士和华侨领袖。在首都华盛顿谒见了中国驻美国公使梁诚,受到热情的款待。何氏又每日去宅美思顿大会出席会议,倾听美国及来自世界各国的医学同行的学术介绍,他还认真地拜会各国军医会员,进行学术交流,同时代表中国政府以“便饭”(共支一百美元)宴请各国军医代表。此外,何氏还乐此不疲地逐日展开参观活动,如拜见美国军医总监,陆海空军医官,同时十分认真地参观美国军医大学、海口炮台医院及行军卫生队。在费城,又参观了制药厂、海口验疫所、水师船厂、海陆军医院和学校。在纽约,他又不计疲劳连续参观各军医院、海口炮台炮标医院和制药厂,同时拜会许多著名军医并在宅美思顿进行了学术交流,何守仁应美国海军司令之邀,登上波兰号军舰,仔细地参观了舰上新设立的药室及病房,舰队司令还在舰上设宴款待何守仁这位中国贵宾,宾主敆谈甚欢,此行使何守仁大开了眼界,受益匪浅。
何守仁在美国之旅中,订阅了美国各种日报及各种医报,他花大价钱购买了美国军队发行的《军队卫生》及《军队应行卫生事务》各一卷;在英国也购买了各种军队医学著作二十五种等等,此举旨在积累资料,以为我用。
由美转道欧洲继续医学考察
美国第十六届军医大会结束后,乘着未泯的余兴,何守仁由纽约乘舟继续他的欧洲医学、医务之考察。1907年10月2日,何守仁由纽约横渡大西洋,10月7日安抵欧洲第一站——英国利物浦,旋去伦敦,即下榻士会旅馆;他在英国十一日,亦曾去过阿打梭、聂黎和乌利治等地考察。19日再乘舟抵法国,住在巴黎柯兰旅馆,一住就是八天。28日彼转去德国,寓柏林园林旅馆,在此逗留了二十二天之久,这是他欧洲之旅中考察最长的一个国家。11月21日,转道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在此历史文化名城,他寓格兰旅馆十日。12月2日,抵达欧洲第五个国家,也是回国前的最后一站——意大利首都罗马,他住进拿坡罗斯伦敦旅馆,在这十天中他尽情游览了名胜古迹,当然那是考察之余的节目。12月30日他结束了他的欧洲行脚,遂乘英国轮船回国。1908年1月9日抵香港,他在此又考察访问了十二天。此时已是归心似箭了,他即乘英轮北上抵天津,转乘火车返回北京,至此他完全结束了历时半载的美欧医学医务的考察使命。
关于何守仁在欧洲的考察访问活动,兹简述如下。何守仁在伦敦受到英国陆军总监的欢迎,英国官方派出接待人员陪伴赴各地参观,其单位是海陆军医院、医学院、卫生材料厂、制药局等。别离时军医总监也接见了他。何守仁特宴请接待人员白“参将”。在法国,他受到陆军部的欢迎,在特派员的陪同下,何守仁参观了陆军医院、兽医学校,还去了镇协炮标各医院,以及霉菌研究所和卫生材料厂等处。为了酬谢他法国同行白“都司”,他照例便宴一次、午餐两次。顺便说一下,何守仁对英、法两国接待人员因不知情,而用清末官职中的“参将”即武职正三品、“都司”即武职正四品来区分他们的军阶;因为他很重视别人的地位,显然法国接待人员的军阶就比英国医官低一级。其实何守仁的对外所用“提调”,并非正式官职,它是清末主办某项临时事务的官员,虽是一种临时差遣,但由于所办理的是具体事宜,故往往有相当实权,“提调”又名“总办”。
在柏林,何守仁受到德陆军部派来陆军医官和中国驻德公使馆随员的陪同参观。在奥地利和意大利的活动大同小异,亦复如此,兹不赘述。
功成名就是非评说
何守仁于1907年7月出发至1908年1月回国,对西方医学医务的考察,为祖国寻觅到良方、带回了先进医务设施的蓝图,意义重大。何守仁虽然不见经传,但他的美欧之旅,反映了他是一位近代中国向西方寻找真理的先进代表人物。
何守仁回京后,他“将各国军医情形呈报在案”,1909年,清廷因其考察有功,乃提封为正式职官——陆军部军需司司长。
何守仁庆幸自己的出洋成功,他便回顾了出洋时所用国帑情形,他向上报告说:“兢兢业业,幸已蒇事,外支用车船、应酬、犒赏等项,只以各国观瞻所注,未能过形悭吝,启外人轻视之心。而国帑攸关,亦不敢稍涉浮滥,致公家款项虚糜,每遇用款,皆审慎再三,撙节支用。”至于“自身零用、洗衣、沐浴、理发等项,均未开支公款”。这一切都是好的,反映了何守仁不仅是一位医学医务人才,而且还是一位清官。
不过,何守仁毕竟是出身晚清,接受过系列的封建传统教育,深受大清国的思想熏陶,又沾染上官场挥霍之陋习的中级官员,因此他在长达半载的涉外活动中,抬高自己的地位,也有些挥霍。据档案显示,除了出国规定的出洋行装、车船、住宿、伙食、行李搬运、应酬费用外,还有所谓犒赏侍役即小费的开支。何守仁在呈文中说:“统共用去京平足银四千六百八十三两五钱八分一厘,除领过京平足银四千两外,实不敷银六百八十三两五钱八分一厘。”这就是说透支了一大笔国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亏欠?显然与何守仁处置不当有关。如他由上海乘船到美国旧金山是头等舱、在美国由旧金山到华盛顿乘火车也买头等卧铺。由意大利回国又选定头等舱位,花去美金五百四十一元。由香港回天津再由天津返北京,他均买头等车船票。其陋习远胜于当年北洋大臣李鸿章的美国之旅多多。
还有甚者,何守仁在美国在欧洲的烟酒招待,其犒赏侍役显无尺度,如在赴美轮上,给侍役、厨师一次一人即二十美元。在波兰兵舰上对外国水手一人即十美元。对军医大会会场侍役甚至马夫一挥手一人即十美元。在欧洲对各旅馆服务员一送就是五英镑,连不相干的火车司机也能意外地收到高达五十美元的小红包。即便在自己的国家天津至北京途中的茶房,也能像天上掉下馅饼一样,每人突然收到出乎想象的五十元大洋等。此等派头除了中西侍役说一声道十句“谢何大人恩赏”之类的空话外,对贫穷的旧中国能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