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还是个迷。
不管怎么样,可以初步确定,刘大彪是这起杀人案的重大嫌疑。我不理解,徐队长为什么把这些告诉金显昌。
对徐队长,我已经产生了几分信任,他也不象是金显昌的人,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或许,他有自己的理由。更令我不解的是,在简单地研究过案情之后,他就着急地要返回县城,而且一定要拉着我们一起走,使人觉得,他对这个案子缺乏应有的热心和责任感。
仍然是徐队长开车,我坐在副驾上。后排除了小赵、郝平和小萌萌,多了一个人,是省报记者夏一民。他不是傻子,眼前的情形很快看明白,自己的事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得到满意的解决,就在徐队长和我的劝说下同我们一起回夏城。可能是心情不好,他怀中抱着自己的大兜子坐在车上,一脸晦气之色。
车上路后,小赵不满地对徐队长道:“徐队长,咱们就这么返回了?这可是杀人案哪!”
徐队长开着车,头也不回地答道:“杀人案又怎么样?咱们当刑警的,杀人案见得多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该布置的布置了,该做的工作在做着,还要怎么样?”
小赵:“这……反正,我看你的劲使得不够。”
徐队长:“那你看该怎么办?”
小赵:“我看,咱们不该这么快回去,应该留下好好查一查。”
徐队长:“我不是也布置了吗?我已经派人在刘大彪家和刘家堡架上了网,也派人在周围村屯调查,回局里还准备发协查通报,你还要我干什么?我们刑警队就这十几个人,总不能把别的案子都放下,就办这一起案子吧。”
小赵还要说话,我在倒视镜中见郝平对他耳朵说了句什么,把他止住了。
我想了想开口了:“徐队长,我的意见是,咱们应该亲自走访一下群众,没准能查到什么线索。领导在不在工作力度是不一样的。”
徐队长反问:“你是不相信我的手下吗?”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应该尽快找到刘大彪,现在看,他可能就在夏镇附近,不及时抓住他,要再杀两个就不好了!”
徐队长咧嘴笑了:“他有本事就杀呗,咱刑警只管破案,他要杀人咱可挡不住!”
小赵又忍不住了:“咱们是警察,这是啥态度!”
徐队长没有吱声。我在倒视镜中看到,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接着又打起口哨。
我似乎猜到了一点他的心思,可又觉得不可思议。郝平在后边突然开口了:“徐队长说得对,他能杀就杀吧,反正也杀不到咱们!”
小赵也有点明白了:“你们是说……”
徐队长突然对车外叫了声:“你们看……”
路旁的野地里,两条野狗正在互相撕咬着。
小赵明白过来,笑了,但仍然说:“我明白了。可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等下去呀,刘大彪总还得抓呀!”
徐队长:“我并没有说不抓他呀,可干什么都得要讲个方法吧……我说了,他多杀几个才好呢:”
“这……”小赵想了想改变了口气:“也对,让他杀吧,看最后谁把谁杀了!”
我们几个心照不宣地笑了。夏一民不知怎么回事:“你们说些什么呀……你们是人民警察,对这么重大的案件怎么这个态度,我看你们都不正常,跟夏城这个地方似的,很不正常……”
夏一民说得对,是不正常,来夏城这么两天,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在一个极不正常的社会环境中,做为个体的人很难保证自己的正常,或者说,在这种环境中,不正常反而正常了。对不正常的事,有时真得采取些不正常的办法。
可是……
我的心里泛起一股苦水。
5
按照本章开头说好的,该写写金显昌那一边了。
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徐队长的计谋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我们离开以后,金显昌和他的谋士有点乱了方寸。其实,他们比我们更清楚一切是咋回事,而且在目前还掌握着主动权。
我们走后,金显昌又把老五单独叫到屋子里臭骂一通,又踢了几脚。老五挨着打也一动不敢动,只是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这也不怪我……当时,我们眼看追上刘大彪,没想到那两个警察突然出来插一腿,我们一慌,就把他追丢了,我和老七也跑散了,我只得自己回来,谁知老七他……”
金显昌恨恨地骂我们:“妈的,这俩小子是专门来给我添堵来了……”又骂老五:“我养你们有啥用,连这点事都办不了!”
老五:“我知道自己错了,可天太黑了,又是在他家,我们不熟悉情况……”停了停小心翼翼地说“刘大彪他不一定说了什么,当我们要干他时,他使劲喊冤,说对得起大哥,他没对警察说什么……”
金显昌:“还没说什么?没说人家怎么给我打电话,怎么会找上我?你还给他说好话?!”
老五:“这……我是说,他没说什么要劲的话,他真要说了的话,那两个警察就不会对您这么客气了!”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金显昌脸色缓和一下马上又严厉起来:“不行,就算他没说什么,现在也得变心了……去,赶快安排一下,一定要找到他!”
老五退出去,金显昌又急又气地在屋里乱转。才经理小心地上前:“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不能乱了方寸,当前最重要的是对付公安局,还有那两个外来的警察,我觉出来了,这两人不好对付!”
金显昌恼怒地:“妈的,一脚没踩住冒出他们两个来,惹急了我连他们一起收拾,让他们有来无回!”
才经理吓了一跳:“不行不行,大哥你千万可别有这个想法,不管怎么说,他们终究是警察!”
金显昌:“那你说该怎么办?”
才经理:“对他们暂时还不用担心,他们再怎么也是外乡人,再说,公安局抓人也得有证据,在咱们夏城他们恐怕难找到。不过,对徐队长说的话还真得当回事,现在,刘大彪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依他的脾气,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您得小心点,平时身边多带两个人。”
金显昌骄横地一抖膀子:“就凭他?让他找我来吧,我正等他呢……你看着,用不了几天我就能摆平他!”
才经理劝告道:“大哥,可不能大意,逼得太急了,他能不能向公安局报告哇?”
金显昌冷笑一声:“我才不怕呢,他报告又能怎么样?他现在已经杀了人,想咬我有什么证据?公安局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再说了,他本身就是杀人犯,怎么敢去公安局报告?”
才经理:“不过,小心没大错,公安局肯定也要想办法抓他,真要抓住就坏了。”
金显昌点点头:“那倒是,我已经分派下去了,只要他一露面就跑不了。”
才经理说:“光这还不够,咱们要密切注视公安局的动态,他们已经回县里,咱们也应该回去!”
金显昌表示同意,两人说走就走,上了奔驰轿车。
我想,写到这里就不用解释什么了,案情的真相已经露出十有八九了。我也看过不少侦破小说,不太喜欢故弄悬虚那种,有些案件,读者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作者还在那搂着包袱作戏呢,叫人倒胃口。
目前的案情是:老五和老七奉金显昌之命去杀刘大彪,却被刘大彪杀了老七,而现在刘大彪不知去向。
当然,这只是冰山的一角,更深层的东西还有很多没有暴露出来。
给金显昌驾车的是老五。其实,金显昌自己也会开车,前几年也确实是自己开,后来觉得没有派头,才让心腹老五当了司机。
到了车上,金显昌和才经理继续研究着。
金显昌说:“现在我最担心的不是刘大彪,而是周春,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那件东西一直是我的心病。”
才经理:“我也想不透,只觉得有点怪,那东西如果到了他手中,他应该继续上告才是,怎么到现在没动静呢?”
金显昌说:“我看,大概是因为他杀了刘二彪,怕公安局抓他!”
才经理:“这……有这种可能,可看他原先那股劲,连死都不怕了,不至于因为杀了人就不告了吧……我想,那东西是不是没在他身上啊?!”
金显昌听了这话兴奋起来:“嗯?你是说,他可能把它藏到哪儿了?有可能,有可能,要这样可太好了,妈的,这些日子为这事弄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这回不怕了……可他把它藏哪儿去了呢?”
才经理:“这……这可没处猜去。我早都这么想过,前几天你不是派老三带人把他家彻底搜了一遍吗,可什么也没有找到哇!”
金显昌:“这……那就再去找,继续找,在他家找不到就去别处找,一定要把它找到,一定,要想办法,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那东西。如果找不到,就得找到周春,把他干掉……哎,刚才不是说到周春小崽子了吗?我看,从她身上想想主意!”
才经理听了这话没有马上开口,片刻后有点不安地说:“这……大哥,你可不能打这个主意,这不好,那是个孩子,年纪太小……”
金显昌不满地:“有什么不好?无毒不丈夫,我看这是个好招儿。你不是说,那两个警察在路上见过周春去找孩子吗?这说明孩子在他心里很重,咱们就抓住他这一点,看他露面不露面!”
“这……”才经理转移了话题:“大哥,这得谨慎行事,眼前咱们还是稳妥点好,还要办大事呢……咱不是已经买了两个乡的地么,现在上下有些反映,咱们得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注意点。”
金显昌一拍大腿:“怕什么?反映,反映能把我怎么样?还不是干鼓肚儿?夏城人我捉摸透了,只要一吓一压,都老实。有几个挑刺的,象老党员那样,也是听轱辘响不知井在哪儿,告也白告。他告几年了,把我咋的了?等我倒出手来再跟他算帐!”又把话题拉回来:“我看,当务之急还是这两件事,周春和刘大彪,必须快点把他们解决了。这两天人手缺,老七又死了,回去你还得找金伟,让他想办法让老三出来,我需要他!”
才经理:“这事也不那么好办,那两个外来警察从中一搅和,影响也挺大,恐怕金伟不一定办得了。”
金显昌不耐烦地:“不是让他一个人办,只要他提出来,找出个理由来就行,别的事不用他,花多少钱你做主。啥大不了的事啊?你去找他,必须把这事办好!”
才经理:“这……除了应该打点的,还得另外给马大魁哥俩一些钱,把他们嘴堵住,以免他们上告……”
金显昌一拨拉脑袋:“不,不能给他们钱,惯他们这脾气。不就是打断一条胳膊吗?有本事就让他们告去!”
才经理:“大哥,咱们不能这样,咱还有大事要办,小不忍乱大谋,咱又不是没钱,把他们嘴堵上算了,这样,金伟也好说话!”
金显昌:“这……好吧,这次就依你,你看着办吧,不过要跟他们说明白,要是再跟咱们过不去,那可就不是一条胳膊了……对了,别忘了,要多给老七家点钱,三万五万都行。”
才经理点头答应,想了想,有点感慨地说:“大哥,你对我够意思,我对你有什么话也不能不说,我觉得,你不能光整钱,钱只是经济基础,我们虽然上边有人,可终究要靠别人,我的意思是有了经济基础,还得往上层建筑使劲,有钱,还要有权……”
“你说得对,”金显昌把话接过去:“是这么回事,我他妈的钱不少,可人们看你的眼光总跟当官的不一样,叫人不得劲……你说得好,我就是要用我的钱去买他们的权,再用权去整更多的钱!”
“是啊,”才经理说:“所以,你现在办什么事就不能象从前似的,就要讲究方法。你要努力改变形象……现在你是镇人大委员,才刚刚开始,今后还要往县、市使劲。凭你现在的基础,想从政,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开车的老五向前叫了一声:“大哥您看!”
他们看的是我们坐的吉普车。金显昌轻蔑地冷笑一声:“还他妈刑警队长呢,坐这种破车,给他买新的还他妈装廉洁,不要……老五,超过去!”
老五一按喇叭,加快了车速。
两车擦肩而过,我们都看清了对方的脸。我看见,金显昌得意地笑着向我们招招手,他的轿车擦着我们的吉普迅速超到前面去。
小赵把手做成枪形,对前面的轿车瞄准:“啪——妈的,我要说了算,现在就毙了他!”
开车的徐队长笑了一声。
金显昌的车驶过去后,才经理说:“对了大哥,我看那个记者在车里,又让我想起这件事,老四他们干的有点过火了,好歹他是省报记者,没准会给咱添麻烦!”
金显昌轻视地:“记者算个屁呀,不就是舞文弄墨吗,怕他干啥?这次只是给他个教训,他要是再来夏城算计我,我要他留下点什么!”
才经理:“大哥,你可不能小看他们,他是没有权,可他有笔,有报纸,给你造影响也不好。”
金显昌笑了:“他敢?他有笔,我有钱,看他的笔厉害还是我的钱管用。他要敢在报纸上整我,我一是花钱雇人写文章跟他干,二是雇大律师上法院告他,非治老实他不可!惹火我,我把他记者的饭碗给他砸碎喽……再不行,我派几个兄弟找他家去!”
金显昌在讲夏一民,夏一民也在讲金显昌。他慷慨激昂地对我们说着:“……就这种人,反而成了你们夏城的人物,也太不象话了。他们敢这么对待我,又会怎么对待普通群众呢?他们就是村匪屯霸、不,是镇匪县霸,是恶势力,是黑社会……对了,他们还有手铐,有警棍,都是从哪儿来的,你们公安机关为什么不管?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要给我好好解答一下!”
徐队长还是一笑:“这我可解答不了,你最好去找我们领导,对,你是记者怕什么?我要是记者,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非得找县领导说说不可,让他们给个说法。”
夏一民:“对,等进城我就去县委县政府,见见书记县长,看他们怎么说?”
小赵呼应着:“我跟你一起去,把这个金县长的事跟他们好好反映反映……”
郝平在旁着急了:“赵哥,你可别胡来,这有什么用啊……”
小赵:“怎么没用?你们怕这怕那,我不是夏城人,我不怕!”
夏一民:“我也不怕,咱们俩下车就去!”
郝平更急了:“夏记者,赵哥,你们……”
徐队长突然大声地:“郝平,你别管闲事,我支持他们的做法,是应该反映反映……看见没有,前面就是县委,你们去不去!”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进了县城。
徐队长真的把车停在县委大楼外面,小赵和夏一民也真的铁了心要去见县领导。小赵把萌萌交给郝平就要下车,拦都拦不住。没有别的办法,我叫了一声:“等一等,我跟你们去!”
我们三人下车,郝平还想阻拦,把头探出来:“赵哥……”
徐队长:“郝平,你别管行不行!”
郝平:“队长,你……”
徐队长:“我看,你应该向你的同学学习!”
郝平:“你怎么不学习呢?”
徐队长乐了:“你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队长说着,和我们打了声招呼,按一声喇叭,驾车离去。
这个人,我一时真闹不清怎么回事。
我、小赵和夏一民走向夏城县委办公大楼。我这样做,一是担心小赵他们惹出什么事来,二是也觉得有必要把一些想法和县领导反映一下。可是,我们要见的夏城领导,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将怎样对待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