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后凝视刘恒一会儿提裙跪下,磕头行礼将额头重重落在大理石板上,沉闷的声音重击在他此刻已然脆弱的心上。闭起眼睛,刘恒将脸扭过一旁不远再看,代王后行完礼节便扶着冯之初的手臂站了起来。
“我们本是同林鸟,无奈才会各自飞,代王可记着五年前的那场赛马,代国皇宫之中,一男一女架在同一匹马上为代王演出助兴,结束之后本该回到封国成亲的人却意外分道扬镳,我接了一旨诏书,奉代国王上之命进宫做了代王后,幕慈承认,幕慈的心中是有代王的,可这算不上什么,代王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而幕慈,却只有代王一个。代王若是愿意本可后宫佳丽三千,可代王...”她顿住不说,看着冯之初说道:“太后娘娘失足是臣妾做的,和冯将军没有半点关系,还请代王明察。冯将军跟随代王多年,请代王不要让冯将军陷入万劫不复。”
“王后!”冯之初哀嚎道。
代王后轻轻一笑,说:“之初,多年来是你替代王再照应着我们,若非有你,王儿与我怎能活到现在,后宫争斗若非你处处为我处心积虑,单凭我,怎么能够在这个后宫平步青云,此事本就与你无关,那日,是我推太后下去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畏惧,之初,好好活着,权当为孩子。”
这像极了十足的挑衅,一旁的刘恒面露青筋耳目爆红,广袖下面紧攥着的拳头此刻真想找个地方狠狠打下去。
代王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每个人,都是明争暗夺。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愁,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就算是把一切都看清了,也看不清那些瞬息万变的心。此刻好像已经不能在说什么,整件事情就这样板板整整的摆在了刘恒面前,纵然心急如焚又能怎样,这个被他器重的将军和一时委以重任的代王后,背叛这两个字,说起来,怎么都像一块石头,重重的压在了心头。
放弃是什么,放弃就是曾经在一起山盟海誓的两个人如今遇见早已形同陌路,不论曾经你有多爱对方,然而情之贞烈绝望处也是惘然,爱情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淡,它不再是一开始的初潮可以让人感觉下一股就是莫名的惊涛骇浪,慢慢的开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惬意生活,有的人懂得享受,则半梦半醒知足着,比如代王后,她懂,所以她在这个宫中安稳度日,有的人不懂得享受,则是在这个所谓的后宫血雨腥风,杀别人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谋自己的性命,自己的性命会伴随着日后的点点滴滴而逐渐变短…
代王后拿出一张丝帛,闪着金光的丝帛上用黑色小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代国的人看不懂,只有窦子衿才能看得明白,那是汉朝最早实兴起的文字,当年刘盈酷爱时也围在他的身后学了几日,三三两两的学会的倒是也不少,那时候刘盈还特意夸赞了她聪明绝顶的脑袋,窦子衿眉头微展,似乎是由心的喘了口气。代王后将丝帛展开放到刘恒眼前,嘴角勾起的笑容让人甜到死去,她一双笑眼如花,红唇齿白,笑起来一股淡淡的春风流逝。
“代王请看。”她淡淡道:“这是当年冯将军写给臣妾的家书,用的是汉宫最时兴的小纂,懂得这些小纂的人不多,可身为细作,就必须要懂得各种封地的文字和语言。”
冯之初似乎感觉到代王后即将要说什么话,被反绑的双手极命挣脱,额头上的汗珠快速滑落,代王后回眸一笑,轻道:“之初,曾经我就告诉过你,若有一天我们身处于水深火热,我会用生命保护你一次,你为了我背了无数次的黑锅,请让我为你背一次,我们的感情,苍天可鉴。”
“不!!”冯之初大声咆哮道。
代王后站直了身子继续冲着刘恒说道:“看到了吗?是你曾经的暴虐让我无法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生一世,如今,生不同床死同穴,我要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对你的爱,不,是你对我的爱,有多微薄。”
刘恒苦笑,眼里含着泪花问道:“可你做这些和太后有什么关系,为何你要痛下狠心推她跌落五米天台!”
“臣妾也不想啊。”代王后笑道:“可她的的确确毁了臣妾的计划。”回身,她犀利的眼神看着窦子衿,紧咬着嘴唇,握紧了手中的丝帛:“为了她!这个虽生了女儿却终日让人惶惶的孽障!她的心思,我最是明白,表面上的与世无争其实就是心里最渴望的想要,臣妾恨她,恨她这张看起来无比精明荣辱不惊的脸,恨她,恨她无时不刻都想要夺走我代王后位置的野心,更恨她比臣妾年长却要终日受得代王宠幸,恨,这一切都源于一个恨字!”
“恨?你拿什么说恨?”窦子衿道:“你的丈夫是当今代国的王,而你又是王的女人,你膝下有四个儿子,世子又聪颖健硕,未来,代国风调雨顺之时这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你若安好,整个代国便是晴天,我从不屑与人争夺从不在乎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是谁,反倒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子嗣再多也敌不过一时荣宠!就算我为代王生下了全天下的儿子,对于代王来说我也只不过是个只闻哭声的旧人,我想要的是代王的爱,不是每天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己曾经给代王生过多少儿子!”代王后哭着,脸上的妆容散开。
窦子衿鼻翼也跟着微酸,脸上却装作无比轻松露出笑意:“平平淡淡的日子最让人羡慕,漪房想生儿子还生不了呢,代王后四个儿子均绕膝而坐,为何代王后不懂得珍惜还要头也不回的亲手推自己走上悬崖。代宫,是一个小家,是全天下的大家,小家不稳,大家何以能固!”
“我不想固!”代王后嘶声说道:“我只要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在我的身边,终日听我朗诗颂词,终日与我的孩儿玩闹嬉戏,他批奏章我静坐一旁,时不时为他端上一盏茶水,凉了为他披上一件外衣,热了在他身旁为他执扇,我要的幸福不过是田园农妇的乐趣和一个恩恩爱爱共享天伦的家,这有错吗?”
“没错!”窦子衿厉声道:“错就错在你故意假公营私,为了你的幸福剥夺了代王的幸福,那可是代王的母后,代王后啊代王后,你如何下的去手!”
代王后噗通一声跪在冯之初面前,用手颁起他的脸,黝黑的铜肤上溢满了汗水和露珠,她头一歪,一滴眼泪落下。
“莫怪,莫念,伊人一去,你替我好好活着。”
她自是算好了时辰,口中一口鲜血喷出之时没有人会认为这个懦弱的女子此刻爱的这么坚强,她虚弱的趴在冯之初的胸前紧紧不肯离去,跪绑着的冯之初则用下颚死命抵住她的发髻祈求能和她再多共处一时,女子,贴在他的胸前呻吟,男人,用自己仅有的一切拼命感知女子身上逐渐散去的温度,她冰凉的且带着血渍的唇贴上他的脖梗,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那一年她风华正茂,在邻国为自己表演节目的马场上一鸣惊人,小小年纪便能驰骋马背,犹如蜻蜓点水空中飞碟,那一年,他英姿飒爽,她驰骋马背之时唯一记在心中的便是用自己不太大的手紧紧抓住那根维持平衡的缰绳,二人禽走鹤鸣恰似珠联璧合,那一年,他在场下见到她,便被她柔美的身子吸引,至此之后便下定决心娶她为妻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新婚之夜,他初试心上人却惊奇发现此刻被自己置于身下的女人居然已非完璧。他又何曾知,自己一道圣旨下到幕家时她此刻置于胯下的女人正和她心爱的男人举行成亲仪式,盖头还未掀开,新郎新娘便劳燕分飞生离死别,派去接人的轿撵中,她将手指身入下身,破了自己的完璧。
有一句话,叫梦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爱情亦是如此,你来,我当你不会离开,你走,我当你从未来过,时间能治愈的不是心,而是你少年老成的记忆,当自己不能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时,身边的一切都成了云烟,它过,则微微一笑,它停留,则相视凝望。
她究竟有没有爱过本王?
刘恒心里犯了糊涂,这个跟随本王五年之久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在这一刻,究竟有没有对自己动过那么一点点的心。
代王后逝世的消息并未被刘恒公布,只是寻了个悄无声息的时候偷偷将她葬入了荷花池的池底,代王后素来喜爱芙蓉,更是喜爱芙蓉之下的莲蓬,死后,刘恒特意命人用重金买下一块一人多高的琉璃石为她打造一座石棺,棺内摆满了芙蓉莲蓬和一颗刘恒最心爱的白玉雕花指环。
窦子衿说:“代王为何不把它套在代王后的手指上,这样,就算沉入湖底也不会因为晃动而跌落一旁。”
刘恒眉头微蹙,动了动唇角许久才回:“她还不配吧。”刘恒直起身子朝着窦子衿看去,眼睛里冷冽着一股寒光,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颚,冷道:“总有一天你也是会背叛本王的,所以,你们没有一个人配把白玉戒指戴到手指上。”
他捏的有些生疼,窦子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代王,臣妾对代王的一片心意,想必代王自然知道。”
“本王不知道。”他贴紧了窦子衿的脸蛋冷道:“本王只想告诉你,我的窦美人,这就是细作的下场,最好不要让本王听到什么风声,若不然,本王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窦子衿还想说话,却顿住一会儿笑了起来,“王后是爱代王的,可代王最后却亲手杀死了王后,冯将军是忠心的,到最后,也死在了代王面前,臣妾是一心一意为代王好的,最后,却被代王说成细作,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真心待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还是说,不久的将来,我窦漪房是不是也要死在代王您的手中。”
“弃我去者,本王定将她万劫不复!”
好一个万劫不复,好一个代王,当我小心翼翼将你放入心底,最终却换来如此冰冷的四个字,万劫不复。
重华殿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窦子衿紧抓着的幔帐在啼哭声肆扬而起之时坠落在软榻上,大汗淋漓面色惨白的她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雏玉慌忙跑了过来趴在他的耳边直道:“美人,生了,是个王子。”
窦子衿嘴角抽动一下,面无表情道:“祸害,祸害。”
“后宫女人产下王子怎会是祸害,美人莫想那么多,只要雏玉在一天,王子就会平安长大。”
窦子衿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随后虚弱问道:“代王呢?”
雏玉面色一紧,垂头不语。
窦子衿紧忙追问:“是不是代王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雏玉摇头。
“那是什么!”窦子衿慌忙问道,“你说啊!”
雏玉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美人,若雏玉说了一定要节哀顺变啊。”
“节哀顺变?”窦子衿撑起的身子猛然坠落,躺在榻上喘着粗气苦笑道:“如今还有什么东西是本宫承受不起的吗?怀胎十月代王一日都不曾来见,如今,王子降生代王仍旧不见,说罢,也让本宫听听是哪家的女子能有此等福气让代王这么专于朝政的人也能流连忘返。”
“美人…”
“说罢。”
雏玉继续吞吐说道:“汉宫今晨传来消息…惠帝驾崩,吕后立惠帝之子刘恭为帝,王陵被明升暗降为刘恭的太傅,投靠吕后的陈平为右丞相,审食其为左丞相,还有,其还任命吕泽长子吕台、次子吕产、吕释之次子吕禄统领南北军,日后的汉宫,怕是再无宁日了。”
此刻就连作者也无法用键盘形容的出此刻窦子衿的模样,她似是目瞪口呆,眉眼又添杂着些许嘲笑,哀感顽艳,又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什么是人去楼空曲终人散,我还在,你为何又要离我那么远。
刘盈驾崩,管嫜的儿子刘恭当上了皇帝,张嫣顺其自然坐上了太后,而吕雉,也名符其实的当上了太皇太后,刘家的江山全归她掌管,曾经血洗汉宫吕雉扬言不放过一个刘家后嗣,如今一朝得势统领天下,未来的代国,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