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朝华殿正巧碰上前来送药的紫渺,窦子衿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将她拉入侧殿。
“说。”窦子衿厉道:“你是怎么照顾太后的,身为奴婢怎么可以这么掉以轻心!”
紫渺立刻跪地,大声求道:“美人息怒,这一切根本不关奴婢的事。”
“不管你的事关谁的事,本宫的吗?”
紫渺又说:“太后刚到天台时说有些口渴,奴婢就会朝华殿端了杯茶过去,奴婢到了天台之后见太后已经摔了下去,这才慌慌张张的前去禀报了代王。”
眉头一拧,窦子衿问道:“也就是说之前你根本不在天台上。”
“正是。”
紫渺被窦子衿的严厉马上吓出一身冷汗,额头上的汗珠哒哒往下落。窦子衿脑中再次浮现了代王后淡定自若的脸,那个一如往常却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的人,究竟在太后摔落之前有没有待在天台上。
从五米天台摔落薄太后至今昏迷不醒,距离摔落已经有段时日,太医令也看过不少的江湖术士也看过就是不见好转,看着刘恒白天处理朝政晚上又要照顾太后逐渐心力交瘁老了许多。心中有些不忍,窦子衿抱着馆陶说道:“不如臣妾去照顾吧。”
刘恒抬头,放下竹简看道:“你?馆陶怎么办?”
“馆陶年纪还小分不清谁是谁,雏玉在我身边一直照料的很好,如今换她照料馆陶臣妾放心,再说,太后病情严重已经昏迷数日,若再不贴心照料着怕是会留下病症。”
刘恒眉头紧蹙,叹了声气:“若是要本王查出太后究竟为何跌落的天台一定杀了她!”
“代王无须动怒,先前的是让太后早些好起来不是么。”
刘恒伸手抚住她的脸颊,掌心温暖贴在她的面上隐约能嗅到一股莫名的味道,让人流连忘返。把太后交给窦子衿照顾刘恒心中有股莫名的安全感,像是整个代国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轻易相信一样。
她能够体会到刘恒的难过,更能感受到刘恒此刻的无助,自小便由太后抚养长大的刘恒早已经习惯了母子相依为命的生活,十多年来未曾离开,突然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躺在榻上如同死尸除了呼吸再不会任何东西,怎能不让孝顺的他担心牵挂。任何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正如当初窦子衿的离开让亦玉悲痛万分一样,从掖庭出来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的唯一亲人相守短短几月就被送来了代国,突然之间她想起了刘盈,那个在她坐在车撵上悲痛万分的时候身为一国之君的他跟着自己的马车奔跑。鼻子一酸,眼底浸出泪来,怕刘恒看见,故意将头别过一边,已经是一年的时光了吧,再也不曾见到,想回去,却怎么也不能离开,汉宫,代国,都有让她牵挂的一切,刘恒和馆陶,刘盈和亦玉,这样难割舍的情分让她彻底绝望,一定要坐上最高的位置,才有机会保护自己想要去保护的人,倘若当初自己不那么强硬,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在一样了。
她会得到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她觊觎已久的王后之位,只是身临其中的窦子衿还不能明白,以后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的风光荣耀。
代国太后面临生死垂危的同事汉宫也在进行着一次密谋的血洗,刘盈病重卧床不起,一旁主持朝政的吕雉在亦玉无私的帮助下暗杀了无数后宫佳丽,包括那些没有为刘盈留下子嗣但被临幸了的宫人。一时间后宫之中腥风血雨,多少人惨死刀下、三尺白绫、鹤顶红的手中。各封地藩王秘密进行着一次大规模的反抗,一时间推翻吕雉强权的消息传遍了整座长安。刘盈身边只有张嫣照顾,小小年纪便扛起了后宫之事,刘恭也日益渐大陪王伴后的生活,看着刘盈一日一日的消沉下去,张嫣暗地里抹了无数眼泪,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抉择的时候,刘盈的身体逐渐跨下,吕雉欲培养刘恭接替帝位,对刘恭也是日渐苛刻,而张嫣,在母亲鲁元的强势下也不敢再次张扬,她的舅舅如今就躺在榻上终日昏昏欲睡,自己对后宫之事也是偶有理解,剩下的,她便再也管不到了。
每每深夜,听着刘盈意识模糊的喊着窦子衿的名字,她的心何尝不是碎了一样。
朝华殿的窗门大开,窦子衿走进去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不禁眉头微蹙,紫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独留榻上太后一人奄奄一息,从五米高的天台上摔落下来肢体不能动弹衣带未解,走过去,轻手抚了一下薄太后微破的一角欣慰笑道。亏了只是上了颈骨未有其他大碍,不过是细心照料一段时日便能恢复的一如往常,看她青丝微乱,窦子衿拿起一旁的发梳为她轻试,一手捏着发根一手将林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外人看着甚是无微不至。
紫渺端着早膳入了大殿,见窦子衿正为她梳头,柔声说道:“美人何时来的?”
窦子衿头也不抬的说:“刚来没多久,看太后发丝凌乱就为她梳理一下。”
放下早膳,紫渺双手置在腹间说道:“太后平日里最是注重仪态,就连睡觉也不枕乱头发,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美人在她不省人事的时候仍为太后梳理,太后一定会很开心。”
听紫渺一番微言窦子衿才肯抬头看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宫服,头上盘着亲信才能盘上的发髻,一两根金银朱钗置于发间端庄可人,又瞧了一眼她手边的早膳,问道:“太后昏迷不醒这些早膳是做什么的?”
“太后平日里就爱这些白粥小菜,每日亲点的便是这些,太后如今昏迷不醒奴婢看着心疼,苦盼着有一日太后能从梦中醒来时能即刻吃到自己爱吃的食物。”
“放久了不就冷了吗?”窦子衿问。
紫渺回答:“奴婢隔一个时辰去御膳房热一次,端回来之后约半个时辰饭菜才凉。”
“你这般勤快如何能照顾得好太后啊,一个人的力量微薄不如两个人轮番着来好,从今日开始本宫就和你一起照顾太后,你不会别扭吧。”
紫渺急忙跪倒地上朝她解释:“美人这话说得,打小紫渺就在太后身边照顾,更是从心底里视太后如生母,如今太后昏迷不醒紫渺看着也心疼,美人肯屈尊降贵来照顾太后奴婢感激不尽。”
“怎么能说是屈尊降贵。”窦子衿起身将紫渺双手托起:“太后是代王的生母,本宫是代王的妻子,妻子照顾丈夫的生母有何屈尊降贵之说,方才本宫来的时候见到大殿内空气潮湿,自摔落天台后就再也未更过衣如今连番几日潮雨不断本宫怕在使太后寒气入体,帮着本宫为太后更衣吧。”
紫渺点头,去屏风后面拿了一件换衣,帮着窦子衿为薄太后换下衣服,宫服太俗套,里三层外三层的让人换着艰难,尤其是薄太后伤经动骨之后任谁也不敢轻易动弹,二人一人撑着薄太后的身子一人开始小心翼翼的剥去她的外套。往衣架上放时一不小心被划破了手指,窦子衿回头,紫渺正为太后清理,悄悄将衣服收起来笑着对紫渺说:“本宫觉得有些舌燥,你去帮本宫倒杯茶来吧。”
“诺。”
紫渺走后窦子衿忙将薄太后侧翻过去,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入宫多年窦子衿从未相信过任何人包括刘恒和终日在身边围绕将自己的一切打理的万分妥帖的雏玉,从不被眼前的一切轻易迷惑,却被那个人迷惑了将近一年。她的外表太过与世无争,端庄、娴熟成了大家评价她的代名词,她统领后宫一朝成风所向披靡,又为刘恒产下四子,依照历年宫规她日后的孩子必定会被拥为代王,为何还不肯安生度日却仍要向年过半百的薄太后下如此狠手。
宫服上的指环碎,悲伤的抓痕,还有薄太后跌落天台时因求生欲望强烈而用力过大不小心扯破的广袖,她不怕吗?那日天台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让明眼人一看便只是做了什么违心的事,不善于伪装却硬要逼着自己若无其事,一向聪明的代王后怎么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野心?还是另有原因。在还未掌握十足的证据之前窦子衿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一个是结发妻一个是代国太后,稍有差池便可能落个两边不讨好,这个深宫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馆陶,一旦自己此刻的地位不保便足以引来杀身之祸,她还有亦玉还有刘盈还有其他她自认为放不下的一切,岂能容她有半点闪失。
将摘下的指环碎握在手中,深宫别院步步惊心,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静观其变。
馆陶哭闹的厉害,窦子衿还未入大殿便老远已经听见她的哭声,加快脚步进入,只见雏玉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雏玉!”她忙奔过去蹲在地上摇晃着雏玉的身子,许久未见反应便立即起身跑到馆陶身边一探究竟,抱过馆陶仔细检查一番确保平安之后才肯长声舒了口气,将小馆陶抱在怀里,窦子衿潸然泪下迟迟不肯松开。
请来太医令为雏玉诊断,太医只说是被人击中头部才使雏玉昏倒在地,窦子衿站在一旁眉头紧蹙,言中透着半股不安,透着半股凄凉。重华殿一向守卫森严除了刘恒和薄太后之外其余谁来都必须静候,究竟会是谁趁着自己不再的时候悄悄来到重华殿将雏玉打昏且一切安然无恙,负责大殿安全的将军也说当日并无财产丢失,不为钱财那又会为了什么呢?是她吗?知道我去了朝华殿照顾太后生怕发现了她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想要拿馆陶要挟我,或者说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不过是有人幕后主使,可馆陶是个女儿家,纵然我此刻表面上颇受荣宠又无孕事怎么可能会对我痛下狠手。窦子衿但愿所有的事情都不如自己想像的那般复杂,仍是相信这世间还是好人多些,那个女人被自己尊敬了那么久,不想轻而易举的就将心中方才建立起的敬畏斩灭。
刘恒从朝堂回到重华殿已是下昼,惊闻早上重华殿发生的事情即刻唤来代国将领冯之初。冯之初一身铠甲手握长剑,一脸英气大步稳健地踏入重华殿,单腿下跪双手握拳道:“末将参见代王。”
“冯将军,本王早前命将军必定重兵把守为何今日早上门卫只有两个人?”刘恒硬声道。
冯之初答:“回代王,早些日子王后宫中曾遭盗窃,微臣这几日便将人手都调往了王后宫中。”
“王后宫中遭窃?”刘恒担心问道:“何时发生的事情为何不禀报本王。”
冯之初握紧双拳道:“王后说代王日理万机只不过是丢了几件不值钱的物件并无其他,就不劳烦代王了。”
代王后一直以德服人,代宫上下无不听从她的号令,虽说柔弱女子与世无争仍能备受怜悯,入宫几年除了与刘恒生儿育女之外更是将一国之母的风范展现的淋漓尽致。刘恒不宠她倒也不嫌弃她,听完冯之初一席话刘恒脸上露出一丝红光,“难为王后处处为本王操心,代本王想王后说句有劳她了。”
冯之初面不改色仍是握拳相叩,古铜的肤色足以让人看出眼前的男人驰骋沙场,棱角分明的脸庞看得出岁月的沧桑磨人,一直站在刘恒身后的窦子衿一直盯着这个男人看,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足矣让她细细斟酌,据她所知代王后平日里的生活简单随意,寝宫里的值钱物件虽也不少却也不怎么惹人起心思,代王后宫中失窃一事非同小可居然无人下令勘察实在是让窦子衿觉得奇怪。刘恒命冯之初退下,冯之初行完大礼一个转身让窦子衿心中一颤,他手上带着的,那个灯光之下闪闪发亮的残缺的指环。
窦子衿急忙扯住刘恒的衣袖示意刘恒看向冯之初的手,那一支唯有皇室才能佩戴的残缺的指环让他立即神情凝重。窦子衿示意他莫要声张,眼睁睁的看着冯之初安然无事走出代王宫刘恒袖下的拳头紧紧握住。窦子衿曾和他说提起过所有关于太后知足之事和代王后有大关系,结发情深的刘恒就是不相信,冯之初是代王后口口声声的远房表哥却没想到就是这个远房表哥联合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害了生母,没有证据只是无端猜测非但不能绳之于法反而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刘恒身体微微颤抖,一个踉跄,退到了垫上,窦子衿急忙跑过去扶住将他紧紧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