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将至,大多数的学生躲在图书馆或者教室上自习,准备最后的公共课考试。校园里看上去冷清了不少。夏绘溪因为结束了专业课的教学任务,每天只是参与学术论坛的会议和讨论。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可以大大的喘口气。
不过也不是一身轻松。按照惯例,会议结束的时候,会出一本论文集。彭教授把这个任务布置下去,她便开始和南大出版社的编辑联系,帮忙提供资料和素材。
办公室里就自己一个人,夏绘溪正在把学生的成绩整理归档,准备发给学校的教务处。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晚饭?去哪里?你家?哦,好的。”夏绘溪用肩膀和耳朵夹住电话,噼噼啪啪的在EXEL上输入数据,“我过一会儿再过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苏如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我来接你。”
她刚想说不用,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夏绘溪有些愕然,挂了电话,又看看时间还早,足够自己把成绩登记完,于是推了推眼镜,继续埋头工作。
铃声再一次打断她的时候,她甚为无奈的接起来,“喂”了一声,却一惊——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移开,望向窗外。
是久未联系的裴越泽。
难得他亲自打电话来,夏绘溪下意识的去查看自己的时间表,还没说话,他已经沉沉开口。
“你这几天在哪里?学校的工作结束没有?”
她不知道他劈头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吱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或许是察觉出自己有些唐突,裴越泽微微收敛了语气,重新问道:“我要去海南那边几天,如果你有空,想请你一起去。”
“呃……”这个建议着实让夏绘溪愣了愣,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回绝,“这样不太好吧?裴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沉吟了一下,最后说:“这样吧,今晚我们见一面。”
夏绘溪一口拒绝:“对不起,今晚我有事。”
“和男朋友约会?”他顿了顿,“那么明天?”
办公室门已经被推开了,她看见苏如昊走进来,匆忙的说:“明天我再联系你。先挂了,再见。”
看来他是立刻赶过来的,只穿了件墨蓝色的毛衣,连大衣都没拿在手里。苏如昊的双手撑在桌上,抿起了唇,一言不发的打量她,神色有些古怪。
“做完工作没有?”他缓声问她,“可以走了么?”
她手上不停:“马上,马上。一会儿就好。”
他也没再说什么,拿了把椅子坐下来,也不催她,目光却一再的在她身侧流连,最后说:“学校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春节我们出去度假吧?”
夏绘溪输错了一行,重新来过。
“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他依然耐心的询问,“有没有想去哪里玩一圈?”
她像是赌气的孩子,还是不说话,将文件保存,最后慢慢的抬眼看着他:“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家过年。”
苏如昊的唇角微微一勾,轻轻的叹口气,迎着她有些倔强的目光,终于妥协,语气温然的仿佛在抚慰她:“好,哪里都不去,我陪你呆在家里,好不好?”
她粲然一笑:“好了,我们走吧。要不要先去超市买点东西?”
车子开过职工宿舍,下边聚了挺多人,苏如昊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夏绘溪倒是回头看了几眼,皱着眉头说:“那边出什么事了?”
他不说话,自然就没有人回答。车子路过沃尔玛,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苏如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东西我都买好了。”
她“哦”了一声,又觑了觑他的脸色:“你今天怪怪的。”
到了他家,夏绘溪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说:“我来做饭吧。”
他将她的大衣挂在一旁,直接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抛下一句:“你坐着,别动。”
屋子里很暖和,夏绘溪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端了一杯热饮过来,又塞在她手里,然后坐在她身边:“喝点饮料,定定神。”
她扶着马克杯,喝了一口:“你到底要干嘛?”
“喏,就是这个。”
苏如昊递给她一大堆杂志报纸。
她接过去,随便翻了翻,嘴角的笑意渐浓:“看不出来啊,苏如昊,你还喜欢看这种乱七八糟的杂志报纸?”
“是啊……看不出来。”他的语气有些肃穆,“你仔细看看。”
他还是不做声,看着她将手里的杯子递还给自己,看着她慢慢的低头细读,看着她眉头愈锁愈深,最后把一叠纸张往地上一摔,声音中有些怒气:“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在公益广告打得满城都是的时候,不是对她生活没有影响的。她听到同事在说在本地的论坛上自己的曝光率大增,也有人一直在追问为什么那个节目忽然换了嘉宾主持。她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多在意。这些流行和热潮,总是一阵一阵的,过了风口浪尖,下一阵袭来的时候,她相信所有的人都会忘了自己。
不过这些八卦小刊上的,显然不是什么正面报道。
起因是据说有人在论坛上爆料,将之前被电视台掐掉的节目重新在网上公布了出来。下边还危言耸听,斗大的字写的都是“心理学家逼死来宾”。
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又将她的履历详细的描述了一遍,自然忘不了将那张如今满城可见的巨大慈善海报贴在一旁。
夏绘溪从一叠图片中挑出了一张,左右打量,“咦”了一声,“这不是我论文报告那天的照片吗?”她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难怪那天保安把那个人请出去了。”
“今天我宿舍楼下围了这么多人,该不会都是找我的吧?”她挑眉望向他,嘴角抿了一丝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承受能力没那么差。不就是乱七八糟的新闻么,我就当没看见。”
她又随手指了指标题:“什么逼死来宾?她就是在节目里晕过去了而已。”
苏如昊按住她的手,将那份报纸缓缓的抽了回去,声音沉稳,紧紧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小溪,你没看仔细。那个女人,是真的死了。”
哐当一声,年轻的女孩子笑容倏然凝冻在唇边。
那杯饮料就倒翻在了手边,深灰色的沙发上一滩污渍,狰狞可怖。
“死了?”夏绘溪的目光瞬间失去了焦点,像是一团冰晶一样涣散开,喃喃的说,“怎么会?”
他的掌心温度炽热,强硬的将她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一字一句,仿佛是在灌输给她一个不容置喙的道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你想想,我们学过多少案例——多少人是在神经性官能疾病治疗痊愈后,又选择自杀的?况且,那个女人,并不是自杀。”
“不是自杀?”夏绘溪微微张开嘴,有些迷惘的看着他,“那她出什么事了?”
“住院的时候出什么意外了吧?”他没有多说,“总而言之,这和你没有关系。”
一时间想起那个女人,曾经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时间又想起了别的事,都是活生生的,可是一点点的,那些事像是指间抓不住的时光,全都消逝了。
她一抬眼,碰上苏如昊担心的目光,心底却悄然笑了笑——他以为自己还是处在一片混乱之中么?可其实,对于死亡,这个最神秘而阴暗的领域,或许自己的领悟和感受,比一般的人,要深刻和从容很多。
她觉得冷,慢慢的依偎在他的身侧,又伸手环住他的手臂,又把脸埋在了他的颈侧,低低的说:“我知道这些和我没关系。可是……苏如昊,你不觉的害怕么?看起来,每个人都逃不开命运。她是这样,很多人都是这样。”
他伸手将她搂过来,抱在自己身前,轻吻她的发丝,慢慢的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去做饭,你好好看看电视。”
她有些固执的抱着他,语气却轻柔:“苏如昊,你不要走。你听我讲讲以前的事好不好?”
他一愣,那个怀抱加重了力道,“嗯”了一声:“好,你说。”
许是被这个消息刺激了,那么久的往事,她却忽然有了倾述的欲望。等到平静下来,她眨着眼睛想了想:“我把自己的梦说给你听吧?”
“从离开家来上大学开始,我就一直做同一个梦。就在南大的操场上,我不停的跑,那个跑道是笔直的,我想我不能停下来,事实上……我也停不下来,因为跑道总是没有尽头。在我快跑不动的时候,我忽然就回到了老家,我爸爸妈妈还在,爸爸刚从田地里回来,而妈妈在大灶前做饭……”
“我一直做这个梦,一直做。明明不是噩梦,可是比噩梦还可怕。”
“你不是说我最关心于柯么?我真的很关心她……她和我做一样的梦,我看见她,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可是我希望她不要像我这样,到了现在,只剩下后悔……”
苏如昊伸出手去,和她的手指紧扣,贴合得彼此的指尖再也没有缝隙,又重重的握紧:“你慢慢说,我在听。”
“嗯……”夏绘溪伏在他怀里点点头,“你知道梦境分析的。这个梦一点都不难分析。”
“简单的说,是我在这个大城市被放纵得太有野心。潜意识总在提醒我慢一点,要往后看看,可是那些时候太年轻气盛……在学习上,我要做得比任何人都出色。我要证明,家庭的贫困并不代表什么。我拼命的往前赶,所以在梦里我不停的跑步,即便精疲力竭也在所不惜。而我跑着跑着,就回到了老家的那个屋子里,是潜意识在提醒我不要忘记养我长大、供我读书的父母。你知道……”
她涩涩的一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卑。不敢向任何人提起我的父母,因为他们是农民,他们什么都不懂。”
“那个时候,我太骄傲,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强。虽然大一那年的学费是家里向亲戚借钱才凑起来的,可是我的成绩好,可以拿各种奖学金,尤其是一些学院里专设的,给贫困生的奖学金,几乎最后都会给我。所以从大二开始,我就从来没有为学费生活费担心过,甚至偶尔还能给家里补贴。”
CRIX那一年在我们学校设立了专项的奖学金,条件很好,可是要获得的标准也很高。我是我们学院唯一符合条件的。那一次,颁布仪式很隆重,学校希望我当做代表,去接受奖金,并且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这本来是件很光荣的事,可是我想来想去,一直在烦恼怎么拒绝。因为……那个奖学金标明了是贫困助学金。
我打电话给妈妈,我说我不想去,我没提这让我觉得丢脸,我妈妈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是她猜出来了……她最后说,小溪,你不要这样。既然上学到现在,我们家接受了别人那么多的帮助,你就上去讲几句话,作为回报,也是应该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翻来覆去的想,我宁愿不要那笔钱。我也很想去和老师说,就说我不愿意去当代表当众接受奖学金。可是每次见到学校的老师,他们对我都很好,有什么机会都会给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两万块……那么多钱……如果拿到了,那么到了毕业,我都不用再担心学费和生活费。所以拖着拖着,我强迫自己想通了,写了发言稿,去了会场。”
她依然伏在苏如昊的怀里,目光凝滞在他胸口的某处,忽然转了话题:“苏如昊,你知道心理医生和咨询者之间的裂隙么?就是可以用梦来填补的那种?”
他嗯了一声:“激情幻想?”
夏绘溪咬咬唇,脸色苍白,又有些酡红,最后勇敢的从他的怀里挣开,直视着他:“是,我对裴越泽曾经有过那样的……补偿方式。”
他亦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瞳孔在瞬间微微的缩了缩,尽量和缓的深呼吸,轻声问她:“补偿方式?是……那种梦?”
他的声音不自知的有些暗哑和沙质,这让夏绘溪觉得有些不安。
“你……不要介意。”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坦白,惴惴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有些慌乱的解释,“我只是在刚才忽然间明白了,那些裂隙从何而来。我想……就是因为那一次颁奖仪式吧。”
她慢慢的转过身子,习惯性的将腿蜷在了沙发上,抱住了自己的双膝。缩起的身子是很小的一团,像是流浪的小猫,有些小小的无措。
“苏如昊,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我们都知道的,这些补偿心理是会常常出现的……而且,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夏绘溪语无伦次的解释,将双唇抿得苍白,看上去异常的薄而透明。
到底还是心软的,苏如昊一遍遍的回忆那些理论上的概念,呼吸如同流水,努力的清洗而柔化心底的不自在,最后镇静的将她搂过来,语气柔和的说:“我是有点小小的介意。正常的男人,大概都会有这种介意的,就算是学心理的也不意外。”他顿了顿,似乎是无意识的,修长的手指灵活而柔缓的在她的耳侧打圈、摩挲,“可是我很高兴,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你说下去,我在听。”
他缓缓的低下头去,握起她的手,轻轻的吻她的指尖,目光却没有离开她的脸,安静的聆听。
指尖有轻微的痒意,可夏绘溪没有抽开手,任由他握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汲取勇气,可以支撑自己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最自卑,又最骄傲的时候。我坐在台下的第一排,可我看着讲稿,就是抬不起头来。我一直在想,明明我的成绩是最好的,明明学科平均分95才能拿到这样的奖学金,可是这个奖学金对我来说,为什么像是屈辱?”
她注意到苏如昊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劝她,可她摆了摆手,脸色苍白,“你不用劝我。现在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可是你知道的,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很敏感,骄傲得可笑,所以想法会很极端。”
她的目光无意识的投向窗外,想起自己的圣彼得堡对裴越泽讲起过他们的初次见面。可她没说实话。
事实上,她在南大最大的礼堂里第一次见到他,他的衣着高贵,而面容英俊得无懈可击。他将证书递给她,又俯身和她握手,礼貌,疏离,漫不经心:“好好努力。”
她紧张的盯着自己的衣角,往常那些被学业优秀堆砌起来的自尊心和骄傲感,像是尘埃,只是被轻轻一吹,就落在了世界最遥远的角落。而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世界狭小而不堪。这样的差距,才是现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讲完那份稿子的——几千个字,被团委的老师一改再改,说是要突出感谢和温暖的主题。通篇读下来,迷迷糊糊的只记得无数个感谢。最后被校报记者拍下的照片里,自己的眼角晶晶发亮,自然而然的被写成了“发言代表的学生数次感动落泪”。
没有人知道,那不是因为感动,只是因为委屈,扭曲而矫情的屈辱。
“给我颁奖的是裴越泽。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很年轻,也很好看,那种气质,可能就是天生的清贵吧……你想象得到吧,一个很自卑的女孩子,亲手从一个很英俊很又气质的男人手里接过那样的奖赏,然后再毕恭毕敬的感谢他,对我来说,真的十分难受。”
苏如昊的目光一直很柔和,他没有插话,只是任由她随着自己的思绪述说。
她微微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又低低的说:“后来我和裴越泽聊天,说起过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可是我骗了他,我说我在CRIX的大楼里和导师一起见到的他。可见,直到现在,我还在回避那件事。”
“那个颁奖仪式结束后,那些钱也打到了账户里。那时候我爸爸的腰不好,有时候下地很困难。我想来想去,决定劝他来这里看病。”
他们本来不愿意来,说是看病太贵。我就说我的奖学金真的足够看上十次八次病。他们这一辈子,还没来这城里转上一圈,到底还是被我说动了。”
苏如昊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你做得没错,很孝顺。”
夏绘溪只是笑,可是那样的笑里,还有着怆然和无奈,眼神盈盈欲滴出水来。
“其实我挺矛盾的,我想孝顺他们,可是又不想同学知道我父母来看我。他们……从来不会像我室友的爸爸妈妈那样,穿着打扮很得体,请我们一个寝室的同学去饭店吃饭。所以,我早早的就在车站附近的旅馆订了房间,那里便宜,而且离学校也远。”
后来我在车站接到他们,妈妈还带了我最喜欢的山核桃,整整一篮,说是让我带给同学吃。我后来带回寝室,就说是自己在街上买的。
那几天我早出晚归,带我爸爸去看了病,又带他们转了转公园和商场。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妈妈小心翼翼的说想去我的学校看看。
其实我最怕的就是我爸妈提这个要求,我不想带着他们去南大转,我怕遇到熟悉的同学和老师,所以我就说下午的时候有要紧的会要开,没法再抽出时间来了。而且票都买好了,没法退。
妈妈养我长大,我想,她大概知道我是在找借口,可是她没说破,只是说算了。
我找了个借口说替他们去买些路上的吃的,就去一旁的车站买了当天下午的车票,送他们上了车。”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有些控制不情绪,眼泪缓缓的滚落下来,小小的脸颊上瞬间沾满了湿意。夏绘溪用力的擦了擦,有些狼狈的转开脸,很快的说了句:“对不起。”
苏如昊伸手揽着她,又一遍遍的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没关系,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春节的时候去你老家过年好不好?”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她的声音凄婉而无助:“那天下午,那辆大巴就出了车祸,翻下了高速,车上的乘客都死了……他们也在里边……”
他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许是因为她此刻颤抖的身体,许是因为她讲述的过去,他看过夏绘溪的档案,看到过她拿过的种种奖励,自然也知道她的出身和家境可能并不好……然而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聪慧漂亮的女孩子,也藏着这样的心事。
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仿佛是拼图,一下子在脑海里组成了一副清透的画面。
她在翠湘的时候,看到那些穷苦的农户,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她在去圣彼得堡前,一脸坦诚的告诉自己费用太昂贵……而就在前几天,她看见那个叫刘媛媛的小姑娘,或许从那里窥见了自己的过往,又失态的将手边的包重重的拂在地上,手指冰凉……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还能再安慰她什么,只能把她抱得再紧一些,下巴搁在她的肩侧,呼吸灼热的撩起她的长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都过去了。”
夏绘溪任由他抱着,身体软软的一动不动,最后轻轻的说:“不……我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仔细的想想,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我爱慕虚荣,我要面子,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很土,我怕同学嘲笑我,所以去图书馆的阅览室看那些时尚杂志,在网上查衣服的搭配。我要像那些城市里的女孩子那样,身材纤细,气质又好……我那么贪心,我什么都想要……可是现在,我却只觉得后悔。如果那些日子重新来过,我会很坦然的挽着爸爸妈妈,陪他们逛逛南大的校园,再介绍他们给室友认识……”
她擦了擦眼泪,语气已经渐渐的平静下来,“这些事,我大致的和于柯说了说,我不希望她走我的老路。其实贫穷真的没有什么可耻的,可耻的是一个人的心态。就像我那个时候。”
呼吸声已经由急促变为细密柔和,这样的追忆过后,她的侧脸擦在他柔软的毛衣上,像是失却了所有的力气,又慢慢的环住他的腰,低声说:“每年到了春节的时候,也是我最难过的时候。以前家里虽然穷,可是过年可以陪着妈妈一起炒瓜子,一起守岁。后来他们出事了,我就在学校食堂过,回到寝室只有一个人。再后来彭教授总让我去他家过年,师母也会做很多菜……可那些都不是家的感觉。苏如昊……”
她慢慢的支起身子,环住他的脖子,带了小小的恳求:“今年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那一刻,他的心情柔软得无以复加。那些有限的词语在脑海中组合,又散开。脑海中仿佛有着一个小小的漩涡,那些情感激旋着小小的浪花,将所有的语言能力都击散,直至溃不成军。
夏绘溪的眼神却一点点的黯淡下去,最后慢慢的说:“你爸爸妈妈是不是还在国外?对不起,我想你也应该……”
并没有让她把这些揣测说完,苏如昊想,究竟还有什么动作能表达此刻自己的想法呢?
他们的唇彼此轻轻碰触了一下,而他并没有深吻下去。可是离得这样近,他每一次开口说话,总是不可避免的和她温润柔软的唇摩挲而过,情人间的呢喃和低语,一字一句的,落在她最不安的心底。
他轻轻的笑,像往常一样爱弄乱她的头发,又抵着她的额头:“傻瓜……我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晚饭自然没有吃成,况且苏如昊也没有准备食材,最后打电话叫了个pizza。送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苏如昊站起来问她:“你今晚不走了吧?我去把上次的衣服拿出来,你先换了再吃。”
夏绘溪在卫生间冲脸,隔着门扬声说了句“好”。
卧室里没有开灯,暗娑娑的一片。他打开柜门,手指触到那件衣服,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句话——“他的脸在一片迷雾中若隐若现,正对我微笑。”
夏绘溪从门外探进头来:“我先吃了可不可以?好饿。”
他的思绪被她一下子打断,自然而然的微笑回应她:“饿了就先吃吧。”
客厅里全是芝士和培根香浓的味道,因为饥肠辘辘,开始吃得极快,到了后来就觉得有些腻味。夏绘溪把餐盘一推,认真的端详苏如昊的吃相。虽然吃的是速食,可是他一小口一小口,不急不缓,姿态相当的好。
他看她一眼,有些抱歉的笑笑:“是不是不爱吃?”
她托腮,一脸好奇:“你以前在国外,每天就是吃这个,会不会腻?”
他不答,只是笑笑:“明天我们自己做饭吃。”
这个倒是提醒了夏绘溪,她看看茶几上那一叠报纸,皱眉说:“我要看看那段节目,还得和CRIX那边联系一下,好歹把满城的广告给撤了,或者放一张别的照片也行。这种时候,把慈善活动和我连一起,对大家的形象都不好。”
苏如昊显然想不到她这样镇静,顿了顿,才点头说:“好。”
又在电脑上搜索了那段视频,点开看了看。画面并不清晰,声音也嘈杂,并不是专业的拍摄,应该是现场观众录下的。夏绘溪看到一半就关了视频,意兴阑珊:“不用看了。”
本来以为是电视台被掐掉没放的那部分在网络上公布,看来真的只是巧合,偏偏又赶上自己的照片满世界乱飞的时候,想躲也躲不过。
对着空白的屏幕发了会儿呆,苏如昊推推她:“电话。”
夏绘溪一看号码,彭教授打来的,她略有些头疼,想必他也是知道了这件事,要不然这么晚了,老头早就休息了。
接起电话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惶恐,语气也惴惴。
彭教授果然劈头就问:“那段录像我看了,那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不敢怠慢,连忙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最后讷讷的说:“最后出了这样的事,她为什么突然死了,我真的不清楚。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彭教授有半晌没说话,最后说:“我知道了。你学校的工作完成了是吧?我去院里交代一下,你就负责论文集的选编和校对,别的没什么事,在家里做也行。”
真是通情达理,夏绘溪心里很感激,低低的说:“谢谢彭老师。”
那边却长长的叹了口气,把电话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