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大学虽然面积大但是过硬的建筑没几栋,两栋教学楼,两个包出去的食堂,一栋改造中的图书馆,以及一个煤炭商人以自己的名义捐献的操场。
没有地儿开展学生活动,一栋食堂的三楼原本作为学生活动中心使用,但被学生会和社团委员会征用至今,想要展开什么学生活动可以说是没戏的,除非和团委的领导们有什么过硬或者拐弯抹角的关系,对方才会或慷慨或施舍一般先敲章后签字的批给你。
还记得开学典礼的时候,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新生蛋子,那个看不见长相,只能瞥见个隐约的校长,用杂音不断的话筒夹杂着龙省方言埋头念稿,“在五年内为成为地方示范型,全国知名型大学而努力奋斗”。
后来龙城大学还真的拿到一批上面给的教育建设款,据说金额有三亿,分三年拨给学校。事实上在拿到第一批打款后,学校从上到下的领导们首先是将办公室的座椅和办公桌全部换新,再将原本只能在省内两日游的团建改为三亚七天游。
那段时间运输车出出进进,工人们从车上合力抬下白色泡沫加包散膜也无法掩盖,赤果果散发出我很贵只配有职称的大人才能拥有的红木办公桌和真皮老板椅。至于对学生们的教育建设,反正路遥是三亿分之一都没有感受到,倒是图书馆里的热水器打水从五毛一杯涨到了一块一杯,很多人都不够喝,买的瓶装矿泉水还被禁止携带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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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三点,路遥按照前一天晚上刘竞给大家的口约来到北面食堂,三点的食堂没什么人,一进去就看到刘竞他们在一张餐桌旁环坐着,怎么感觉他们穿着,西装?
走近才看到,不仅是西装,还是全套的西装,里面还套着立领白衬衫。之前从没有见过他们这么正儿八经的着装,西装的尺寸有些不太合适,阿川和博哥看着都有一点儿拘谨,尤其是博哥,个子太高了,西裤穿得跟紧身七分裤一样。
一水儿的黑西装没达到严肃团结的预期效果,反而看着有些搞笑。刘竞抓起座椅上的一个纸袋子,递给路遥“统一着装,” what,连自己也要穿?作为编外人员路遥立即表达了小小的抗议。
“你看,我们待会上去找团委的老师批场地,穿成这样才显得正式,显得咱们是正规军”,作为唯一一个系领带的男生,刘竞边捋脖子底下那根靛蓝色的领带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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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就当上梁山了,还好自己今天穿了一双圆头平底鞋,路遥在食堂卫生间的狭窄隔间里换上刘竞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女式西装。阿麦打开化妆小包,拿出粉饼粘了下拍了拍路遥的脸颊,掏出一跟黑管唇膏在她的嘴上抹了抹,又掏出粉色的玻璃瓶香水,给她喷了点,淡淡的青苹果味。
阿麦也穿了西装,不过是红色的。路遥任由阿麦倒腾,看着卫生间里的镜子。路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照过镜子了,没神色的一张脸,穿着不合身的灰色西装,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合时宜。路遥有些后悔,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刘竞。
但最尴尬的并不是他们五个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扮演正规军的样子齐刷刷在团委老师面前亮相。
“谁派你们来的?”
“你觉得我作为校团委的书记,会批准你们在学校办这个影响校风学风的活动?”
书记舒适地换了个姿势,屁股和真皮椅子摩擦出滋滋滋的声音,那是身份和地位的声音。
路遥认出来了,这个团委老师背靠的真皮椅子就是当时工人们从集装车上抬下来的椅子,还有那一同被抬下来的红木办公桌,今天也才得以一睹真容。书记又拿起红木桌上的几张a4纸装模作样看着,当他们几个人都是空气,连逐客令对他们几个来说都不够格。
刘竞穿着走线笔挺的西装,站在他们几个前面,他穿起西装来有模有样的,此时路遥已不觉得尴尬,只是看不到刘竞的正面,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宽敞的办公室里,刘竞又向前走了一步,“书记,您是分管学生活动的书记,我们是龙城大学的学生,我们申请办这个学生活动没有什么问题呀,而且,我觉得摇滚乐并没有影响到校风学风。”
“你走流程了吗?就这么敲门进来,我要处理很多公事,没功夫跟你们扯淡,你们这个伤风败俗的活动我是不可能给你批的,出去。”
空气也沉默了,刘竞还杵着,阿川上前拉着刘竞的胳膊,和博哥一起把刘竞架出办公室。刘竞靛蓝色的领带被拉歪,弯弯扭扭地斜在脖子下。
几个人沉默着走下楼梯,刘竞走在他们前面,垂着头一步一步下台阶,有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地经过他们几个人身边。快到一楼的时候,博哥走快几步用手臂勾着刘竞的肩膀,也不说话,就这样走到食堂门口,刘竞转过头说,“没事儿,我再去想办法,咱们一定能成”。他前额几缕头发有些湿,路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觉得刘竞那原本精神抖擞的瞳仁看起来有些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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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完军心,刘竞独自一人失落的走回宿舍,他知道办音乐节肯定是不容易的,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自己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但没想到自己居然连这第一关都过不了,而且还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大人态度。
他走着走着,忽然想起,那还是很小的时候,自己拿着兴趣班老师发的手工课小奖状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让自己的爸爸,这个对他最小的儿子未曾流露过太多的慈爱的父亲看一看。书房里有人在和爸爸聊天,他踮起脚尖贴着门缝静悄悄地等待里面的谈话结束,他是乖孩子,他并不是想偷听。
但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父亲对自己的判词,“您有三个儿子,将来肯定都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过奖啦,老大和老二还算过得去,小的嘛,以后长大给他哥哥们开个车,打打杂就行啦”。
想到这里,刘竞又想起刚才办公室里书记那张脑满肥肠的脑袋,幸好自己站在其他人前面,他不想被身边的人看到自己那张受到屈辱的脸。想到这里他又很愤怒他愤怒的踢开宿舍门,宿舍里没人,凌乱着一地的垃圾和烟蒂,还有一股臭烘烘的臭袜子味儿。
他怀着怒气抄起电吉他,插上音箱,把失真旋到最大,吵不吵得到隔壁宿舍他不管,他要发泄,要怒吼,要把怒气统统喊出来才痛快。
就在刘竞带着穿透七层宿舍楼板的怒气拍弹第一个音符之前,他忽然又有些难过,是的,看着满地的烟蒂,隔壁宿舍传来的游戏声,那股难过忽然起来,横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很难过。
要炸裂的怒气像棉花糖入了水,没了踪迹。放下电吉他,刘竞拿起椅子旁边另一把木吉他,这把木吉他的音色清亮,平静。上次在迎新晚会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弹过木吉他了,这轻轻的和弦此时像是在安抚他。
就在这淡淡的琴声中,宿舍的门被推开,刘竞的舍友小津抱着一堆易拉宝满头大汗的走进来,边呼热死啦热死啦,边用脚尖拨开地上的烟蒂,给易拉宝找了块地儿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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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个小津也是个神人,不仅主动请缨担任刘竞他们系里的班长,还入选学生会和社团委员会担任干事,还是学院党支部的宣传委员,还加入了好几个学生社团。在小小的龙城大学这一亩三分地忙得不亦乐乎,四处结交,上下走访,耳听八方,创造良机,现已成功突围,在手握学生事务重权的学长和老师们中间游刃有余。
小津放下怀里的易拉宝,拧开桌上一瓶矿泉水,咣咣咣咣灌下去一整瓶,又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额头的一层汗,这才分神给角落里的刘竞,平日里精神抖擞的刘竞,弹着木吉他的样子没有弹电吉他时候那样飞扬,可以说是有些沮丧。
作为模范舍友,小津大呼道,“我靠你这是咋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刘竞本不打算将自己丧权辱国的经历告诉小津,但看到小津桌上那一堆办活动用的易拉宝和衣柜的粘钩上挂满的各种活动证件,回想起他每天就算熄灯后也像个陀螺一样,不是和拥有会长title的各类学长聊天,就是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给某位老师捣鼓发言稿,一闭眼,就将下午在团委办公室的短暂会面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赵书记毕竟是学校分团委的正书记嘛,对学生活动筛查严格也是职业习惯嘛”,小津呲牙的模样让刘竞心里刚刚平息的怒火又重新燃起。他起身就要走,被呲着牙的小津拉着胳膊挽留,小津个子不高,手腕勾着刘竞的脖子把刘竞拉到嘴边,悄声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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