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周云蓬准时出现在酒吧原来的小舞台上,他带着宽沿的帽子,路遥看不清他的脸,“我路过龙城,晚上我还要去赶火车”。周云蓬不再说话,他怀里抱着木吉他坐在酒吧原来的小舞台上,脚下有一块小小的效果器,清扫琴弦,唱起了歌。
因为常年不用,舞台上垒起成扎成扎的啤酒,只有一只收音堪忧的有线话筒,酒吧里零散着三三两两的顾客,灯光昏暗,有顾客的桌子上点着一盏台蜡,路遥和刘竞对坐在一张小圆桌上,默默的听周云蓬唱着民谣。
他接连唱了《游子吟》《九月》《永隔一江水》,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是介绍一下歌名,唱完一首,喝口水稍作休息,继续下一首。周云蓬,这个盲人诗人,民谣歌手,以弹唱为生,宽沿帽遮住他的脸,灯光昏暗,路遥看不清楚他的脸,只默默看着小圆桌子上忽闪忽灭的蜡烛。
刘竞坐在路遥对面,斜向着舞台,握着一瓶嘉士伯,他抓着瓶子灌下一口,周云蓬在台上唱着“我不要清醒的水,我只要眩晕的酒”。对了,如果说有什么的话,在这个昏暗的小酒吧里听着周云蓬的歌,就像在喝酒,现场种粮食,现场发酵,现场咀嚼,他在沉吟,听者沉吟。
【我愿留下一个人比黑暗更黑
请你把你的光收回
抬头望天空蓝天里
你在笑着我
笑我成了空心稻草人】
唱完这首《瓦尔登湖》,酒吧响起三两掌声,周云蓬结束了演出,抱着自己的吉他,有人上台领着他退场,直到最后,路遥都没有看清周云蓬的神色。
演出已结束,路遥和刘竞还默默坐在小圆桌,刘竞喝完了两瓶嘉士伯,慢慢地说“路遥,你不想加入也没事,等我们演出那天你来看就成。”
服务生过来收空酒瓶,遮住了刘竞的脸“就是,我觉得你挺不开心的,你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说,要是不想跟我说,也可以跟阿麦说说,你们都是女孩子。”他一只手臂绕在椅背后,“总而言之呢,你不要闷在心里”。
为什么要对这样的自己不依不饶呢,明明自己只是个空心稻草人了而已。小圆桌子上的蜡烛小小的摇晃着,忽明忽灭,好久,路遥开口,“我可以帮你,但事先说明,我什么都不懂。”
“你人在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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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刘竞说完这句话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再见到过,前几天路遥还等着刘竞看是给自己安排要做的什么不,左等右等等不来刘竞的电话,路遥也就将这件事暂且搁置,不再放在心上。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清晨,宿舍的人都还没起床,路遥的手机震动,连接的床铺上的女生翻了个身以示不满,路遥在被窝里点开手机,睡眼惺忪地说了声“喂”,手机那头立马传输进刘竞兴奋又明亮的声音“晚上7点来小香港的相约串串,不见不散哈”。
对于一个迄今为止只踏进过一次小香港的人来说,相约串串?不知道,在哪?更不知道。幸好在小香港的入口撞见了阿麦,虽然几个月没有见过,但是路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阿麦,她穿着火红色的裙子,金色的卷发,脖子上戴着三圈的珍珠项链,在人群中永远是最抢眼的那位。阿麦比冬天的时候好像瘦了一些,但整体上还是圆嘟嘟的。
路遥任由阿麦领着自己在摩肩接踵的小香港穿行,跟着轻车熟路的阿麦左拐右拐,到一家塑料帘子当门迎的苍蝇店。前几天才见的刘竞和许久不见的博哥撸起袖子,拿着塑料筐在冷柜前正在拿串串,荤菜素菜,一律五毛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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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时候博哥一直戴着一顶毛线帽子,这颗帽子包住了他整颗大头。不仅如此,还缠着厚厚的围巾,绕着脖子一圈又一圈,一双已经起球的毛线手套,用两根细细的松紧绳连接着挂在脖子上。整个冬天,博哥就这样带着毛线帽子,缠着毛线围巾,双手插在毛线手套里,全副武装背着吉他到排练室排练,像那个米其林轮胎的吉祥物。
春天了博哥终于舍得脱了帽子,摘了围巾手套,路遥才第一次看到博哥的头发,看起来他的头发由于太久没有见过光有些害羞,都卷成了细密的卷儿。许久不见的阿川穿着一件深色水洗的连帽衫,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长长的手指里夹着一根雪莲牌香烟,看到路遥和阿麦进来就掐了烟头,抬起手招呼她俩过来入座。肖扬嘛,惯例缺席,也没人指望他来。
锅里煮得沸腾的荤素串串,路遥已经没有了吃涮羊肉那次的心理负担,拿起串串塞进锅里。刘竞还点了一整扎的青岛啤酒和博哥两个人对吹,博哥很喜欢喝酒,却喝不了多少,基本上两瓶瓶就倒的节奏。果然,这才没喝几口,脸就通红着,开始了自己的酒后必备节目:对自己摇滚信仰的追溯。
“ 1990是个什么年,是开天辟地的一年,在现代音乐演唱会上中国的摇滚乐呱呱坠地,开始了它初声的啼哭。而这一年,也是我博凡本人出生的一年,这证明什么?我生下来就和摇滚乐有不解之缘!一颗精子带着命中注定的使命来到地球!”说到激动之处一拍桌子,脖子耳朵根都跟着红了。阿麦和阿川两个人狂笑不止,笑得东倒西歪。刘竞倒很淡定,他一边捞起串串,一边让大家淡定淡定,“这是音乐的交流,你们都好好听听,对咱们乐队也是很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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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酒饱饭足,汤底咕嘟咕嘟翻出旧色,博哥趴在桌子上嘴里不知道在呜呜咽咽着什么。刘竞这才切入本次他招呼几位来的主题,虽然已经是晚上接近寝室关门的时间,串串店里仍坐着很多涮串串的人,一锅锅地冒着热气。刘竞环顾桌上仍然清醒的几位,眼睛里冒着火花,声音精神抖擞得像旭日下的号角,“我拉倒一笔赞助,五万块,我们可以在操场上搭个大场子了”。
那一刻路遥真情实意的觉得刘竞还是挺牛逼的。在这个破败的龙城居然还会有赞助商豪掷五万块,而且还要在鸟不拉屎的龙城大学办露天摇滚音乐节,只能说赞助商敢给,刘竞敢接。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刘竞本人了,不知道他如何花言巧语使出三寸不烂之舌从别人口袋里拿钱。不久之后,路遥就会知道,消失的这一周,没有什么三寸不烂之舌,刘竞使出的是蛮劲,从白天到晚上,都在陪金主爸爸喝酒。当时觉得好像很简单,好像只是出了门,像买菜一样,回到家手里就有了五万块。
很多年后路遥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晚的记忆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是明亮的。在夏天即将到来的前夕,空气开始有烘热的味道,夜风也变得热起来,阿麦露出手腕上亮晶晶的手链,金色的头发好闻的味道,锅里咕咚咕咚的红汤,满身酒气的博哥,笑眯眯着话不多的阿川。还有手舞足蹈的刘竞,他脸上飞着红晕,啤酒让他自信的膨胀,他底气十足地宣布自己的雄心。
“咱们最少要请10支乐队,向迷笛,摩登天空看齐,搭个大场子,可以跳水的那种,一千多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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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路遥仍然感受得到,在那个夏天即将到来的夜晚,刘竞那颗想要起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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