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要怎么描述,路遥和whyme的第一次会晤,在这个寒冷灰色的冬天,在这个不堪入目的校中村,在这个没有暖气的地下室。
“呀,第一次排练就带妹子来,我们都还没合练过呢,你都不怕被人家笑话”,红色架子鼓,围绕着一位红衣服,金头发的女孩,她敲了几下高高挂起的吊镲,试了几下底鼓的声音,她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弧线。
“别瞎说,这我同班同学。”看路遥还杵在门口,刘竞只得走两步过来把路遥拉进来。
在这间胡乱刷了墙粉的毛坯房里,除了刘竞,除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和她的红色架子鼓,还有一张破沙发,一箱开封的矿泉水,一地的连接线,两个男生,两个音箱。
沙发上坐着身长腿长的男生,他戴着一顶毛线帽,眼镜结结实实遮住了上半张脸,只有鼻梁和厚到有些外翻的嘴唇暴露在外,抱着把电吉他,手按在琴头,专注调弦。
刘竞蹲在地上,拉开琴包拉链,掏出他的电吉他,酷炫的Gibson经典款式,这是前不久,自己得到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刘竞捡起地上一根连接线,插到小小的black star音箱上,按下开关,旋转参数,哐啷啷,失真的音流有些糊,转身,蹲在地上调整一个有很多按钮的大方块的参数。沙发上的眼镜男蹦到刘竞身边“来来来,哥给你调”,刘竞头也不抬,“起开起开,别管我”。
还有另外一位沉默的男生,他沉默的拿起一把四根弦的乐器,后来路遥知道,那看起来和吉他很像的叫贝斯。瘦瘦的贝斯手准备就绪地站在架子鼓旁边,一根宽背带从身前绕到背后将贝斯跨在腰间。鉴于他瘦瘦的身材,这样的背法倒有些小孩穿大衣,衬得他更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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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竞调整着手中电吉他的音色,从之前糊糊的电流,变得明亮起来,“阿麦,走起,先排起来”,“不等肖扬了吗”被叫到阿麦的女孩握着鼓槌发问。“等他黄花菜都凉了”,长手长脚的男生发出愤吼。
阿麦着看角落里的路遥微微一笑,“为我们的第一位观众演奏”,她举起两根鼓槌交叉在半空,清脆地敲击了四下,踩着红色的底鼓打出节奏,瘦瘦的贝斯手加入到鼓声中,指尖的声音低沉。刘竞闷头扫和弦,循环着被称为riff的电吉他旋律,失真的音色循环着同一段G调乐句。长手长脚的眼镜男,等待时机,加入自己的solo。
合奏了没几个小节,四个人就停下手里的动作,鼓手指着吉他手,吉他手指着鼓手,以及无人关注的贝斯手,刘竞挠了下后脑勺,故作潇洒甩了下头发,“不好意思哈,没进对,重来重来”。
这是他们乐队的第一次排练,一直在重来重来,就算不懂摇滚乐也听得出来,这里鼓快了,贝斯听不见了,那里吉他弹错了,吉他一激动弹崩了,吉他一激动扫崩了,两把吉他都激动了,那整段旋律都糊掉了。
其实这首歌的编曲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难,每个人的part应该也都提前都练过了,但乐队就是这样,要在磨合里熟练,在熟练里默契。重来了好多遍,没有暖气的地下室,好像都变得热烘烘的。
鼓和贝斯打底,节奏吉他riff铺垫,主音吉他solo穿插,旋律在一次次重来后,变得流畅起来,虽然没有主唱,但这应该是一首节奏轻快,旋律流畅的歌。地下室变得暖暖的,这是一种由音乐释放的以太分子,暖暖的像泡泡一样,从琴弦,从鼓声里,长出来,漂浮在这间小小的地下室内,轻轻撞击着路遥的身体,这音乐的以太分子,环绕在路遥周围。
这旋律持续着,乐器配合越来越熟练,拘谨的神情有所放松,不再站桩似的直站着,偶尔望向他们唯一的观众,脸上淡淡的微笑是一种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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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铁皮门被啪的推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门口,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上有薄薄一层白色的东西,那应该是雪花无疑了。但令路遥震惊的并不是雪花,而是这么冷的天,他居然穿着一双拖鞋,一双人字拖。
在这隆冬时节,他居然穿着一双人字拖,还有一件薄到可以完全忽略防寒保暖作用的旧衬衫,他的脸被冻得通红,他的牙齿好像也在打颤。这个像乞丐一样的男人不顾其他人的诧异,大喊道“别停别停”,跳到立杆话筒前,抓着话筒就唱了起来:
【如果我现在死去
明天世界是否会在意
你梦里何时还会有我影迹
在你眼中在你梦里
在你心底我曾是那唯一】
是刘竞丢给自己的耳机里,单曲循环的那首歌。如果我现在死去,明天世界是否会在意,那么被遗弃的人是否有被在意的权利呢。
【用曾经最让我激动的晚霞
在天边画上你的影像
在无数的日月沧桑后
你会在谁身边】
唱完这首歌,他还就着话筒大喊,“外面下雪了耶”,哈着白气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男生绑出地下室,捆到小香港一家卖山寨运动用品的铺子里,套上一件羽绒服,一双运动鞋,至少今天晚上不至于被冻死,后来那个冬天这个叫肖扬的主唱就一直穿着这件羽绒服,不过还是穿着拖鞋,他说拖鞋比脱衣服麻烦,穿拖鞋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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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细细的雪花落在萧败的龙城,落在这不堪的校中村,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脸上,手心里。白色的雪花,覆盖住这肮脏的小巷,白色的雪花,覆盖深藏于心的秘密。刘竞拉着路遥和歪蜜其他人,把大家招呼进校中村一家热气糊白了窗的铜炉火锅店。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不仅我们why me第一次排练的一天,也是我们大家认识了路遥的一天,我做东,咱们都吃起来”,说完,拿起油腻腻的菜单,从最上面一个点到最下面一个。
劣质的羊羔肉和各种丸子摆满一整桌,这也是路遥第一次在校中村吃饭,关于校中村各种饮食卫生的传言还在耳边回响,听说有人在包子里吃出指甲,在牛肉汤里喝出生锈的钉子。望着眼前这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铜炉,油腻的碗筷,油腻的饭桌,男生们已经夹着半生不熟的涮肉囫囵下肚,路遥拿起筷子,不知该如何下筷。
刘竞以为路遥怕生,胳膊肘抵了下坐在自己旁边的眼镜男,对路遥说,“这是我们的吉他手博哥,软件学院,大二,也负责我们乐队的编曲,是我们乐队的灵魂人物”,博哥一筷子顺起锅里所有的羊肉,眼镜蒙上白白的一片,直接塞进嘴里,bia唧bia唧道“编曲啦不敢说,也就是平时喜欢钻研钻研,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眼看博哥要滔滔不绝打开话匣子,刘竞赶紧朝着贝斯手招了下手道,“阿川,我们最帅的贝斯手!”阿川点了点头,算是向路遥致意,额前浓密的刘海甩开,露出他优美精致的脸庞,眼窝深邃,睫毛密长,鼻子挺拔,皮肤白皙。撩起的袖子是一截比脸还白的胳膊。阿川弹贝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没有想到他浓密刘海下的脸庞,可以用美丽还形容。他手指非常长,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着的雪莲牌香烟。
”这位差点要被冻死的呢,就是我们的主唱,肖扬“,肖扬正起身用筷子夹起半盘肉涮下去,听到刘竞的介绍,大言不惭地继续道“我还差点饿死呢,我都好多天没吃到肉了”。
坐在路遥旁边的金发女孩搂住路遥的肩膀,“我是鼓手阿麦,你喊我阿麦就好啦。”说着将涮好的羊肉卷放进路遥面前的碟子里,“没事的,吃吧”,阿麦胖胖的,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条弧线。路遥夹起肉放进嘴里,不知道是真的肉还是假的肉,但是热热的,一直暖到胃里。原来在下雪的冬天吃涮肉是这么暖人。
在冬天里普通的一天,龙城下了第一场雪。
在这普通的一天,路遥被世界抛弃了。
在这普通的一天,路遥遇见了why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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