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龙城大学的那天,路遥和爸爸拉着两个行李箱,爸爸在学校广场前停住脚步,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默默抽了半支,转过头来对路遥说,听爸爸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在这之前路遥对龙城只有地理上,以及空气污染上的概念。作为一个大学排行榜上无迹可寻的三流学校,龙城大学生活着万名学生,大部分都是来自本省的学生,从本科生到研究生,还有博士生。路遥的专业是管理学,除了一些通识课程以外,大一还上一些管理学概论。在这个没有什么企业的中部小城市里学习管理学,听起来很像一个在沙漠中教人打井取水的玩笑。
龙城已经是荒凉了,学校还在龙城的边缘地带,周边什么都没有,筷子一样直插着的公交站牌扎在学校门口,拖拖拉拉一个小时才能开到环比整个龙城勉强算繁华的市中心。唯有学校里面这个蚂蚁巢穴般的校中村,拯救了龙城大学的学生。龙城大学的领导们对这个号称小香港的校中村深恶痛绝,有一次趁着月黑风高夜在村口焊了一扇铁门,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这扇铁门就被卸了横在学校门口的校名碑下。
龙城大学,荒芜的可以说是到了一无所有的程度。它与路遥幻想过太多次的大学生涯毫无交集,那些对于价值和信仰的探索,与满腹经纶的老师展开辩论,丰富的社团活动,到处可见的个性模样,横冲直撞进蔷薇色的大学生活,在盛名累累的学府里,青春洋溢的校园中,作为意气风发的一员,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的传说。然而并不,这里的学生是在被筛选后的末流梯队里,最普普通通,庸庸碌碌的那些。
但就算这样,新生的迎新晚会也在这个下雪的冬天上演,不仅如此,为了上座好看,班委还要求强制签到。路遥在三四个节目后姗姗来迟,签了到装模作样的坐到最后一排,打算见机开溜。简陋的阶梯教室里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几个没吹饱的气球,每个人的面前有一堆瓜子,几个糖包,教室里的白织灯被关掉,红色绿色的彩灯一闪一闪,讲台上正在上演一出蹩脚的模仿秀。
趁着灯光昏暗,路遥打算开溜,旁边的椅子上刘竞一屁股坐下来,还穿着他那件黑色紧身皮夹克,转过头问“你要走啊这是”,“不是,我只是去上厕所”路遥面无表情撒谎,自从那次校中村一别后,自己和歪蜜再无交集。
“可以啊,你先忍着,下一个等我唱完了你再去”“为什么要听你的”路遥觉得有点可笑,刘竞眼色狡黠,凑过来说“我唱歌也好听,你不听是损失,而且你要是不听,我现在就冲上去用那个话筒喊你的名字”。
刘竞抓起箱琴,蹦蹦跳跳跑下台阶,站在话筒前,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我为大家带来一首《美丽的漩涡》,希望大家喜欢!”引起一群小女生的尖叫。刘竞为了今晚的尖叫可是做了准备的,还打了发蜡,他清扫和弦,低沉的分解和弦听起来像潜流。在一闪一闪的彩灯里,凑到话筒前面,轻轻摆起身体,唱起歌来:
【就像窗外风景飞驰而过
从清晨到日落
原来每一个人都会改变
因为我们都害怕被淹没
我寻找你望见你忆起你啊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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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竞不是龙城人,是内蒙人,带着内蒙人杀羊切牛的气度来到龙城准备擒龙。身高不到180,但感觉身材很结实的样子,连眉毛和眼睛看起都很结实,可能在内蒙天天吃肉?皮肤有点黑,冬天经常穿着这件蹭亮的皮夹克,对于龙城糟糕的气候赞叹不已:这里可比我们内蒙暖和太多啦。
当刘竞提着自己心爱的Gibson电吉他和blackstar音响只身来到龙城大学时,发现这里荒凉的一匹,没有吉他社,也没有摇滚乐队,不过没关系,吉他社等自己大二了就去申请组建,乐队嘛现在就拉人入伙。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和自己拼着一张狭窄桌子却长手长脚的男生就着一碗猪肉炖粉条狂啃,一把皮质的琴包靠在桌子边缘,刘竞当机立断地将其拦下。
又在吉他贴吧里发帖,qq群,新生群,老乡群里到处问,招呼来了同为新生的贝斯和鼓,却迟迟没有主唱,不过他心态好,心大,先给架起来,大不了自己上去唱就是了。总之吉他贝斯鼓这组乐队必须的三件套齐活了先给。
他还想找一个键盘手,不过在目前主唱都无处可寻的状态下,先不要求这么多了。在校中村和地下室的房东讨价还价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喂,你是哪位”听筒那头传来明亮的音色“我啊,我是你们的主唱”。
地下室一个月200块,五个人平摊,不用押金,按月结算,每周排练两个下午,博哥事先给每个人发电子版的扒谱,上面还印着一行字:提前练好,排练不许掉链子。
博哥吉他弹得还行,分解和弦干净利落,钻研编曲,倒腾单块效果器,俗话说的好,玩单块,烧三代,玩效果器的乐手最终一无所有,博哥都大三了还是母胎单身,整天都想着的是音乐信仰,摇滚不死,将超载乐队的高旗奉为自己的精神领袖。
都说大学里面贝斯是现充,阿川的贝斯是弹的一般般啦,来来回回根音,slap得非常非常勉强。虽然本人精瘦,但他手指特别粗特别长,可以横着扣住整个琴板,而且他长得相当混血,不能用帅气形容,反而可以说是优美,有了这样的长相和手指,技术差一点点又怎样呢。
阿麦虽然是女孩子,却已经打了四年多的鼓,手腕子上有劲,打起来很稳律动又足,身体也跟着动起来,对目前的乐队配置来说绰绰有余。
还有主唱肖扬,让其他人都吃了一惊的音色,宽广,明亮,能唱好几个八度。本人却神来鬼去,刚开始排练的时候有时还会等他,等得多了摸索出他来不来的几率堪比求雨,要不是一把好嗓子,刘竞早就把他踢出乐队了。
乐队每周排练两个下午,其他时候可以作为练琴室自由使用。刘竞最近特别忙,不仅乐队刚成立,要排练磨合,还接受邀请准备学院迎新晚会的表演曲目,乐队目前的水平还不能上台演出,翻唱的歌都还没有熟练,只能自己一个人上,吉他弹唱,清弹清唱。
本来想模仿自己的偶像 Cobain那样清弹清唱一首《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反复练习后觉得达不到偶像那样撕心裂肺忘我的境界。而且英文歌大家都没法感同身受,唱中文民谣也很好,为了让台下的女孩们听懂,忍痛割舍失真电吉他清弹清唱的意义原本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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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坐在最后一排,托着下巴,看着刘竞在讲台上卖力唱歌,其实路遥觉得他唱的不怎么地,和那个叫肖扬的主唱比起来。但他唱得很真挚,歌的后半部分,一直在循环唱着“我寻找你,望见你,忆起你啊,忘记你”。刘竞唱得越来越大声,我寻找你,望见你,忆起你啊,忘记你这几句敲击着路遥的记忆,其中一个片段,穿过层层迷雾,在这歌声里浮现了出来。
我寻找你,望见你,忆起你啊。
那是二零零九年夏天的黄昏,晚自习后天色尚明,自己拉着奈奈,溜到学校的音乐教室,那里有一架三角钢琴。路遥打开琴盖,抚摸着黑白键,轻轻弹起旋律,奈奈坐在自己身旁,窗户打开着,天边的微风吹进来,橘色的夕阳染成了紫色。原本是这样的。
直到旋律结束,音乐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生走进教室,那就是临铭。路遥听说过他,因为他学习很好。他不慌不忙的走到钢琴旁,笑着说,“是电影插曲改编的吧,我也很喜欢”,那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电影插曲,名不见经传的乐队,却在短暂的两三年后,在国内爆红,席卷了少年少女们的青春。
或许是因为那天微风很好,天边的夕阳好看,面对这个其实是陌生的人,路遥没有警惕,随口说道“我也很喜欢。”回想到这里时,路遥突然明白了什么,刘竞唱完了歌,在一片喧闹的掌声中,劣质的红灯绿灯还一闪一闪,阶梯教室里暖气十足,人头攒动,二氧化碳有些超标,路遥只觉得很冷,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吧。
路遥起身走出教室,龙城夜晚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煤灰飘在空中,望去是一层灰色的雾。路遥觉得好难受啊,难受到心脏好像一块一块掉下来了,抓都抓不住。她大口大口吸着室外的冷气,她很想哭,很想很想哭,眼泪却一滴都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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