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吗?”眼前的这张脸感觉马上要哭了,眼泪居然真的流下来了。路遥的愤怒,辐射到她所有类别的情绪,像是自我保护一样,突然之间,她的心中没了任何的起伏。什么话都不用再说,就这样,永远也不要再见了吧。
五个小时后,路遥坐在龙城大学广场上一张无人打扫的长椅上。半天前,她还在另一个城市,半天后,她坐在这里,无处可去。
冬天的龙城,天空一直都是灰蒙蒙的,空气中总飘着煤屑,吸进鼻子里,用手一揩,指头都是黑的。路遥不渴,不饿,也不冷。虽然冷风袭卷着整个裸露着草皮的广场,但她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了。路遥她在想什么呢,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枯草地上,这片枯草是她眼中世界尽头的风景,或许世界的尽头真的只是片枯草。
可还是有人走到她身旁,“你在这干嘛呢?”浑厚的声音,一股鲜活的气息,其实是烟味。路遥从真空中苏醒,抬起眼皮,原来,是女生们熄灯卧谈的热门人选,一个会弹破吉他,专门制造噪音的男生。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夹克拉链一直拉到嗓子眼,双手揣在兜里,整个人鼓得像个胀满气的气球。看路遥没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在这干嘛呢?这大冷天的”。
路遥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刘竞,竞赛的竞。她听到刘竞的话了,她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么冷,别在这待着了啊,走走走”,刘竞朝路遥招招手,路遥还是没反应,刘竞只得拉着路遥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怎么回事儿啊,你魂丢啦,你这我肯定不放心,怎么说咱们还是一个班的呢”。
后来过去很久,刘竞有一次提到,那天有零下十度,很冷,他看到路遥一个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连他走到路遥身边都没有察觉到。路遥看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神好像穿过他,直接落在了他身后。他喊路遥起来,路遥都没有听到一样,他只得把她拉起来,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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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就这么被刘竞拽着胳膊肘,要去哪儿,路遥不知道,其实现在去哪儿都行,去哪儿,都和坐在广场上没有什么区别。路遥被刘竞一路拽到龙城大学的一栋无名破楼附近,那后面有个远近闻名的校中村。
那是个拆迁遗留下来,繁衍起来的校中村,像蜂巢一样,曲曲折折,算不清楚有多少蜿蜒。牛皮癣一样长满小旅馆,苍蝇店,小百货,大排档,网吧,黑诊所,裸露在外的情趣用品店。不仅是附近几所学校学生消费消遣的必备去处,还是很多社会闲散人员,无业游民的狗窝。因为治安和卫生等问题,路遥只是对这个藏户巨大的校中村有所耳闻,但并未进去过。照这个路线,刘竞是要进这个校中村。
就算是寒冷且空气严重污染的冬天,快走到无名破楼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人往同一个方向进进出出,到了入口已经是人挤人的程度了。
路遥一进去就被入口几家店开的音响给震到,一条窄到只能并行几个人的路,两边小店的招牌层层叠叠,三轮车一经过就是单行道。坑坑洼洼的地上都是吃完的塑料袋,包装盒,跟地上的小广告一起被碾压成五彩斑斓的牛皮癣。
两旁所有的店都敞开着门,里面卖啥看得一清二楚,臭豆腐,鸡公煲,毛衣毛裤,山寨化妆品。烧烤小推车连成一排烟熏火燎地,在这冬天,一堆学生围聚着,在买脏肉串和烤面筋。对了,这个校中村又个外号,叫小香港。
刘竞左转右拐,很快离开了人头攒动的主干,走在一条满是旅馆招牌,比主干更窄的路上,挂着“成人用品”“计生用品”牌子的店居然不比旅馆少,“无痛人流”+手机号码的广告木板三三两两支在墙角,一个穿着人工皮草,破碎黑丝的女性,踩着细高跟鞋一脸倦容地经过他们身边,显然,她是在这个校中村接客的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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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不是万念俱灰,这个过于刺激眼球的校中村可以给路遥相当的震撼。但现在,她也只是扫了一眼一个像鼻涕一样甩在墙上的避孕套。如果今天不是万念俱灰,她根本就不会被这个名叫刘竞的男生拽到这里。其实在今天之前,自己和刘竞,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大一的新生没几个敢翘课,路遥就是这为数不多的翘课小分队的骨干队员。偶尔碰上点名的课,路遥就从教室后门潜入,趴在最后一排打盹。刘竞也是骨干队员,不过他每次都风风火火的从后门,背着他那个巨大的琴包闯进来,动静特别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迟到了走后门。
好几次都是他们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一个或者几个空位。两人像两具木材,前面在上什么课,不知道,其他人在干嘛,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也不太清楚,教科书也没带,手机也懒得看,就这么干坐在座位上。
只有那一次,刘竞扔过来一根耳机线,当时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个空位,那根耳机线居然有那么长,能直接抛到路遥面前,这耳机躺在路遥面前,路遥拿起来塞进耳朵,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歌。没想到刘竞会这样出现在广场上,他像收一件衣服,拿起一根充电线那么自然的,拽走路遥。
密集加盖的楼房导致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天,采光几乎为零,越走越暗,不到晚上两边的窗户纷纷亮起电灯。被刘竞拽着再拐几下,在一排看起来像村民的自住房前停下脚步,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串铁钥匙,打开水泥墙上一扇还散着漆味的铁门。刘竞先走了进去,对着漆红铁门的是下沉的水泥楼梯,下面是地下室。
下面有什么呢。
路遥站在门口,一束灯光,几声低音和零星鼓声从地下传出。路遥擦了下鼻子,果然有灰,她沿楼梯,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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