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升起,开始照耀大地。
开阔的州府大道上,有个白衣负剑的少年,背着包袱正在前行。
林川昨晚想通后,早早就睡了,又赶了个大早出门。
他只在房里留下了一封信,算是给白和他们一个解释。一写个什么人各有志,二写什么原谅他不告而别,最后写上神京城里见。
林川其实是不好意思再跟白和他们一起,落榜这事太丢人了,还是等到不尴尬的时候再见面吧。
说实话,要不是各州道之间,大路相连处处人烟的,林川还真未必敢一个人上路。
从村子里出来到州府,一路上遇到的野兽也不算少了。
不同于乡县的密林直道,州道之间的驰路很是开阔。就算马车并排着摆放,同时放一二十辆也没多大问题。不仅宽畅还道道相通,只要对着大齐的中心方向,谁都能走去国都。
这种大驰路经过的地方,不是人来人往的城村,就是视野开阔的平原荒野。估计是打着万一起了战事的考虑吧,一般是不从山林横穿的。
而经过的那些大小聚落,都算是各州县里,比较繁荣的一块地区了。
就林川上路的一段时间里,旁边一直来来往往,经过了不少的马车与机关车。
他开始是想骑马的,但又觉得骑马没有行万里路的那种味道,还是沿路慢行,看看风土人情比较好。其实是林川到了集市马贩处,才发现自己好像不会骑马,干脆放弃了念头。
黄龙府与神京城之间的距离,可不仅仅只是万里。要是仅靠一双腿,那最少也得走上两个多月。要是再慢一点,可能国试的时间都过了。
不过现在的林川,对国试什么的,也不做指望了。反正放榜无名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不甘心就这样回村。大丈夫就该仗剑远行,以游四方。
现在再回想起来,好像身上卸下了重担一样。内心有些空灵,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可能这就是心境的蜕变吧。
落榜有啥关系!就算那些书院学宫进不去,难道他还不会去找其他的路修炼吗?之前不还有个小和尚想给自己授法吗。再不济练练武也行啊!自己经过了文道凝气以后,身体还是有个两百多斤气力的。并且,力气、速度、体质这些对比下原来,可是上升了好大一截。
虽然文境是没了,不过这身体素质可没带走阿!不然……打死他也不会想着,要走去神京城的。
大齐的国土划分成四方四道与中三道。其中的国都道神京城,一城便是一道。神京城整体上划分为一道九重城,随便一重都大的没边,据说最内的皇城里,居住人数不下百万。
就这样上路后,一走就是好几天。
开始的林川还一边走路,一边看书。白天拿着书,晚上枕着书。
再过几天后,他就不看了。因为路在自己脚下,不在书上。
赶了一个多星期路后,经过了好几个小镇。终于,林川来到了一座县城外,这里的城门处,进出人数还比较多,不比逢灵县的少。
林川坐在迎客茶棚喝了一盅后,才发现有些奇怪。对面茶棚的不远处,在一颗大树底下,围着不少的人,他们既不进城,也不走动。刚刚路上的人多,他都没有发现那边的异样。
等林川结了账走近一看,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在对地上一名身瘦体弱的女子大打出手。
厚重结实的马鞭落在女子身上,打的皮开肉绽。轻薄的衣衫不能抵御住这鞭打,早已裂开,鞭痕在裂开的衣服间清晰可见,血迹已透红了周边。
那女子却不哭不喊也不讨饶,打得这般严重,只是咬着地上的草根,把头埋在地。
“住手”林川见状火起,一伸手就缠住了马鞭,然后死死的抓住。
“你还算是个男人么?就这么欺负一个女人,还把她打成了这样?”林川愤怒道。
汉子被突然钻出的林川吓了一跳,但看他一脸面生,年纪也不算大。于是破口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你他娘的该不会也是这死婆娘的姘头吧,看你这小子还眉清目秀的,这死婆娘还真是会找人阿……”
汉子骂完,手上用力一狠,想把鞭子抽回。但是他没有林川的力气大,涨得脸红脖子粗,也没扯过来。
“她犯了什么事,你要这么打她。难道没有王法了吗,你就不怕我报官?”林川怒道。
汉子大叫:“给老子撒手,老子教训买来的小妾,还用你这个小杂种来管?就算是官府也管不到老子的头上,滚开……”
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明明围了这么多人,刚刚这汉子打女人的时候,一个出声的也没有,现在反而议论了起来。
“这小子想干啥?”
“哪来的家伙,不是我们本地的吧?管的还挺宽的……”
“他还真当天底下都是他家的呢……”
“别人的家务事,他管的着么……”
“买来的就能直接打死吗?买她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林川对汉子道。
“一千贯……”那人明显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不去抢?”林川更生气了。
“老子乐意,老子就喜欢这个,你要是真看的中,你就拿一千贯钱来,人任你带走。要是拿不出,就给老子滚……”他仰头不屑道。
“我没一千贯,有也不会给你。既然你不肯罢休,那我就拖着你见官去。”林川更生气了。
地上被打的女人听到这话,直接扯住林川的裤脚,向他拼命摇头。
“好啊!要去我们现在就去,你小子可别跑,大伙帮我围住他。”听到他说要报官,汉子反而乐了。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直接拿人墙一堵,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仿佛有什么好戏要开演了一样。
“公子……求求你,不要……求求你……”脚边的女子不住地哀求。
林川松开鞭子,俯下身安慰她道:“没事,我们去找官府做主,肯定不会让你再受欺负的。”
那女子不肯起身,只是在地上摇头,林川也劝不动她。
在林川不知如何是好时,那汉子直接强行拽住女子,一把将她扛起,。任那女子又哭又闹,手脚并用地想挣脱,一点用也没有。
林川见到这副状况,觉得有丝不妥,连忙道:“且慢,我们再商量一下,先不去官府了。”
太奇怪了,被那样打都不叫的她,在要去官府时,居然反抗这么激烈。
听到林川的这句话,周围哄笑一片。
有好事者在人群中开始喊:“去官府……去官府……”人群流动,他们直接挤着林川向前行去。
女子的哭喊声渐大:“我没偷人,我只是在外面碰巧见到了他,只说了一句话而已,我不去……我不去官府……”
“一句话?看一眼都不行……”那汉子冷笑道。
他硬是制住了女子的挣扎,强行把她往东边扛去。进城的人直接让开这支队伍,纷纷跟在后面看起了热闹,也没有人出来制止他。
围观的人还越来越多,就在官府门前时,还把秋试的红榜给挤倒了。没等他们靠近,就有好事者上前跑去,给他们敲起了县衙门前的金锣与竖鼓。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不大一会儿,衙内传来唤声。林川就没想着走,他不信大齐就没有法律了,难道是小妾就能随便打杀?
进去之后,县令升堂高坐,阶下两边坐着县尉和县丞,官差林立于两边。
汉子将那女子硬拖进去,扔在了地上,又向旁边的衙役递上了五十文讼金。接着,他对高台之上的县令等人躬身一拜道:“诸位大人明鉴,我这小妾不守妇道,私自与人私会。”
“我没有……”倒在地上的女子急忙喊道。
“不守妇道,先笞棍五十。”面白无须的县令想也不想,直接喝道。
“慢着……”林川终于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过来。
“哟……小子,老子还以为你跑了呢。现在到了官府,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汉子看到林川进来,直接笑了起来。
林川从包袱里掏出自己的名帖,将它递上之后道:“县令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为何不闻不问案情,就这样直接定案?是否有失公正。”
县令从衙役手中接过,翻开看完后说道:“原来是林解元,久仰久仰。来人,上座……”
立马有衙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林川的身后。
县令问道:“不知道林解元对本官断案,有何见解,为何刚才出言阻止?”
“县令大人为何不听听双方的说词,之后再下判断呢?就这样听信一方之言然后下定论,有些过于武断了吧。”林川对着县令躬身一礼道。
“哦?我武断?难道我这样判不对?”高堂之上,那位面白无须的男子有些不高兴了。
“当然不对,至少应该等这位辩解完,再下定论吧……”林川抬起头道。
“放肆”台上突然一声大喝。
“本官乃是依情依法,这女人不守妇道不遵纲常,就该先上刑以正天理。”县令怒道。
“何为纲常?纲常就是偏听偏信、不听不顾吗?”林川直面台上,寸步不让。
“纲常是圣人之言,是天理。”
“什么才叫天理?圣人之言就一定是对的?”
“天理出自圣人之口,圣人之言又如何能不对?你身为一个读书人,敢不敬圣人?”
“我未不敬,只是不解。为何你身为父母官,就要枉顾道理,不近人情地来断案……”
“圣人言三纲五常,圣人即是道理。”
“张口闭嘴只有圣人,你究竟是你,还是圣人的提线木偶?”
“林川,你太放肆了……本官见你年少有才,才敬你三分。不想你如此不知趣。本官判案,岂容你来指点。”县令终于大怒。
他怒喝道:“县尉何在?”
林川还想说什么,突然肩上一股大力,直接就被人给按到了椅子上。
台下的众人,还有堂外围观的人都被惊呆了,开始议论纷纷。
“这人太猖狂了……”
“居然敢对圣人不敬,这样的人也能当解元?”
“他们县令是瞎了眼吗?居然点他为榜首……”
“这样的人,就该让州牧革除功名,然后打入大牢重判……”
“就是……”
“说的对……”
“肃静”
台上一声大喝,大堂之间顿时无声。
“放开我……”林川叫道。
身后的力气大他太多了,最少也是寻九之境,按住他后让他不能动弹。林川现在文气全失,文境又消散,根本就抵挡不了这股力气。
“来人,上笞棍。”县令怒喝。
两边衙差上前,前后叉住了女子,就要直接施刑。
汉子盯着林川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你想来的县衙。你以为你当了什么狗屁解元,就能违背县令大人?甚至违背圣人的道理?”
衙差才刚下去几棍,女子就痛呼出声,不住地哀求。等挨到二十棍时,女子也不哭喊了,只是将头转向林川这边,默默看着他。
“别打了,这刑我替她受了。”林川有些心急。
“打你这个有功名的,然后让你反告我一状?就算你不敬圣人,我也不能直接对你用刑,你这是想诈我。呵呵……”县令冷笑道。
“你他……”林川不仅想起身,还想爆粗口。
结果身子一动,后面用力更重,还把他的嘴捂上了。
林川看着盯着自己的女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太难受了。
难怪她不想来县衙的,要是再这样打下去,她可能要熬不住的。
渐渐地,三十……四十……四十五……四十八。在快打完的时候,一个衙差突然停了下来。他探下身,试了试女子呼吸,然后说道。
“大人,她断气了。”
林川愣住了,一脸茫然。死了?人死了吗?
而她的眼睛还盯在这边,好像在控诉这个害人性命的杀人凶手。
好半天后,等到他回神过来,已经在县衙外面了。
刚刚围观的那些人,都已经走完了。只留下寥寥几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那汉子还没走,对他嘲讽道:“怎么样?见官了吧,你满意了吧。你这小子非要见官,害老子丢了一个小妾,你要怎么赔偿老子?”
林川的神情有些落寞,他不答汉子的话。只是轻声问道:“她还有家人吗?”
“家人?她要不是为了埋她那死鬼爹,能卖给老子?你就说这比帐怎么算吧?你害我人没了,总得赔偿个数。也不用你赔一千贯了,赔个十贯怎么样?老子这可是够大方了,要不是看你这小子顺眼,才不会给你这个价格的。”汉子开始讨价还价。
林川不想理他,他有些失神,缓缓地走向县衙后门。
“好小子,别想跑……今天不给老子个交代,老子就拉你去见官。”汉子不依不饶,直接上来拉扯住林川,不让他走。
林川看到旁边的汉子,突然怒上心头,手一用力,将他甩飞数米远。
“打人啦……打人啦……”汉子被吓着了,赶紧逃跑,边跑还边喊。
林川走到县衙后门,那里停了一辆破车。破车上面随意扔了一具尸体,尸体歪着头。她没有合上眼,似是在控诉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林川轻拂过她的双目,将她抱起,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