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又是怎么了?既不笑也不言,郁郁寡欢的样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难道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明空双手捧着脸蛋问她。
尘埃仍就坐在那棵槐树下,给那株佛晓花浇水,冷不丁听见明空一句,有些怔忪道:“小和尚,越长大呢,你就会越发现‘事与愿违’这四个字呢,很有道理的。”
明空一头雾水:“事与愿违?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啊?什么玩意儿呀?”
她毫无征兆地笑了,眼神里浮动着明空看不懂的哀伤,似叹息似载怨:“当我一无所有,空有仇恨吊余生时,我以为这世间至少还有真情能够拯救我,却不知晓情之所深,痛之所切,它将我锁魂封魄,拖我入了无边无际的炼狱,时时饱受这椎心泣血之痛。”
明空似懂非懂,他年纪尚浅,早入空门,什么爱恨情仇他是不懂的,尘埃和北斗师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亦是不知,但是望向她的目光里流动着的星星点点,往日里照惯的奚落调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甚至他也开始觉得心口闷闷的,受了她低落的势气影响,突然间也变得伤感了起来。
“你哭了么?”明空有些沮丧地问。
她是笑着的啊,真的像是顿悟般如同普照的佛光一般地笑着啊,为何会认为她哭了呢?
大概......她现在一定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吧。
“没有。”她将头撇向那株佛晓花,这样子才能让旁人瞧不见自己的面容。
半晌过后,她才低声开口:“小和尚啊,问你一个问题。”
明知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明空还是点了点头:“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只要你高兴便好。”
“你那......北斗师父是什么时候来的关岳寺?”转过头她换上一抹调笑,似乎这一刻又变回了原来那个不可一世的清平乐。
“我就说嘛,你十句话八句不离北斗师父的,那我就安心了。”看起来她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可怜,明空舒了口气,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摆了摆手:“怕是和我当年入寺差不多的年纪?”
尘埃点了点头,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有些漫不经心:“可怜的明空小和尚呀。”
明空眉头一跳,不解其意:“唔,我怎么就可怜了?”
“考你一个问题,在你看来,是做一个无情无欲无求的和尚好,还是做一个有贪痴爱恨怨欲的凡人好?”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他是自幼被送上山的孩子,若是不做这和尚,那么以他家的状况而言,他是决计活不下去的,比起被卖掉的姐姐妹妹们,他能成为僧人便已是最好的归宿。可做普通凡人就无需遵守这清规戒律......他认真地想了又想,觉得她的这个问题根本是想不出答案的。
“大概......我会选择做和尚。”
“是吗?”似乎知道他会这般说,尘埃点点头。
“你呢?”看着她没有悲喜的侧颜,明空小心翼翼问道:“你现在还想离开么?”
她颔首,眼神里透着决绝:“终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
“我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你会慢慢适应这样的生活。”明空耷拉着脑袋,有些受伤道:“我都习惯了和你每日拌拌嘴、吵吵架的生活了,你若是走了,那我又会变得很无趣了。”
小和尚其实很舍不得她,她知道的,在这里他也算的上是她的朋友。心头顿觉一暖,尘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嘿嘿,就算我离开了,我也会永远记得你们的。这儿不适合我,四大皆空什么的我都不懂,我也情愿不懂。”
“噢,那你想懂什么?”
“一条路一个人。”
“什么路什么人?”
“一条斩尽恶仇枕戈饮血之路。”尘埃笑了笑,葱白的指腹拂开散在肩头的发丝:“一个知我心忧愿与同归之人。”
她笑得有些凄然,明空没有再问了。
良久过后,她才站起来活动着筋骨:“什么时候能让佛晓花开了,那我就真正的自由了!”
尘埃很久都不去想北斗,想着既然已经到了相见两相厌的地步,倒还不如避开他。反正等佛晓花开了…她就做回那个自由自在的清平乐,而他就依旧做他高高在上的圣僧!
*
“尘埃!尘埃!”老和尚趔趔趄趄地跑向她,面上满是惊恐扭曲,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连平日里的肃静和庄严全不见了。
“住持师父?”尘埃一如既往的守着她的佛晓花。
“惨了!”老和尚急地跺脚:“北斗他…被抓走了!”
纵然不去见、不去想那个人,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时,心还是控制不了地抽痛起来,她还是断不了念。
“什么?”尘埃眼瞳一颤,手中的茶盏猝然落下,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后院的寂静,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谁抓走了他?”
“是......皇后娘娘!”老和尚看起来很是为难,毕竟尘埃已经不是公主殿下了,现在的她只是个庶民,如何能指望上她去救北斗?况且他是知道的,宫里头那些人还是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皇后娘娘?......恍若隔世,尘埃反应了半晌,什么皇上啊、皇后啊、公主啊,她以为今生不会再和这些人有任何瓜葛了。
当今皇后娘娘,也就是她皇兄--当今皇上的妻子。
她被赶出宫中时,正值皇兄登基。她记得彼时皇兄既未娶妻也未纳妃,想不到没过多久,他竟也册封了皇后。
尘埃沉着气又问:“皇后为何要抓走北斗?”
老和尚摇头一叹:“嗳,老衲这才明白,往日来的那女施主便是皇后娘娘。”
听到此尘埃终于拍桌而起,眼里晦明难辨,全是不可置信:“她可有怎么说?”
“阿弥陀佛,冤孽,冤孽。皇后娘娘逼北斗娶她。”
尘埃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勾起唇角冷笑道:“娶?她现在已经是皇后娘娘了,莫非忘了自己是有妇之夫,又要如何逼迫一个和尚娶她?”
“谁不是这样说的。皇后娘娘此举实在有违一国之母风范。”
“哼,我那皇兄岂会由她胡来?”尘埃阴沉着脸言道。
“这…说来实在是匪夷所思…...皇后竟然说这事儿皇上默许了!”
“胡说!”尘埃矢口否认,皇兄那样阴鸷毒辣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的皇后做这种让他戴绿帽的事情?怎么会成全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老和尚一脸痛心,有一种认命的无奈:“尘埃啊,皇上的心思岂非我们能勘破,皇上下了圣旨,说是皇后能说服得了北斗娶她,他便成全此桩良缘。”
“荒唐!”清平乐咬紧了下唇,面色发白得可怕,竟是气得浑身发抖:“疯子,那人是疯的。”
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尘埃忍住倒寒的颤栗开口确认道:“那他呢?他怎么想?”
‘他’当然是指北斗,老和尚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又开口:“北斗,什么都没有说。”
尘埃颓然坐在木椅上,呼吸冷凝一滞,吸入的冰冷空气刺得头皮发麻、胸腔发疼。
眼睛闭起来,又想起那夜被他抱在怀里,两人紧紧相扣的掌心,还有她的温热和他的冰凉体温的交换......
睁开眼,她往前院走去:“我去带他回来。”
“尘埃,不可。佛晓花尚未花开,不可出寺。”老和尚急急唤住她。
她回头,眼里噙着冷笑:“他疯了,你还要陪他玩下去?老和尚,我会回来的。我尘埃说到做到。”
“哎!”老和尚一柱拐杖,拦不住她了。
“和尚,让开!再晚些,你家北斗和尚的清白就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