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过后已经是翌日清晨了,尘埃睁眼后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榻上,身上还好好地掖着被衾。
宿醉的感觉真是难受得厉害,昨晚明明坐在槐树下来着的,怎么醒来时就出现在这里了。
尘埃揉着脑袋,仔细回想起来,那些断带记忆却渐渐浮上心头。
雪色的长袍,指尖的温度......没错,这都不是梦。
——昨晚,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北斗!
发现这个事实后的尘埃坐在床榻之上拥着被衾,怎么都平复不了内心的狂跳。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抹熟悉的幽香,手指还残留着那人冰凉的体温。
抱着被子,尘埃头枕着双臂圈起来的膝盖,心跳却史无前例般愈来愈快,她能深深体会到那一份心底的眷念,还有那无法抑制的爱意,无论如何都想呐喊,想要传递给那个人。
原来他对自己也会那般温柔!
心情突然舒畅了起来,曾经她一意孤行地以为,爱便是要对方心甘情愿地属于自己。
仔细想起来,第一次见他时,便惊叹过那超凡脱俗的容颜,彼时禀着一颗挑逗之心,想看到那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容由她染上不一样的情绪,到后来百般引诱不成,她反而起了叛逆之心,他愈是对她满不在乎,她便便要使之屈服于她。
可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那些终究都不是爱,只是自私,只是强取豪夺而已,真正的相爱便应该有彼此守护的决心。
“北斗,我大概真的......爱上你了。”尘埃捂着一颗胡乱跳动的心,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
“何事?”
北斗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已经换回了如常的一身素服,却带着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娇俏甜美的笑容凝视着自己。
早课过后,尘埃忍不住唤住了他。
“北斗”,她扬起明媚的笑脸,抬头望着他那一双如深海般沉寂的眼眸。想起昨夜的温柔体贴,今日清晨便又瞧着了心上人的脸庞,有一阵无言的幸福感在心间回荡,纵是尘埃也红了脸,绞着十指有些羞涩道:“北斗,昨日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北斗淡然的目光在她绯红的面颊上逡巡过后,颔首以示回应。
“北斗,我想通了,我不会再乱吃飞醋了。我一直以为你很是厌恶我,可你昨夜抱着我对我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让我感动,我想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她顿了顿,那如山茶花般明媚的笑颜,不经意就让人沉浸:“对不起,以前的我自以为是,过惯了高人一等的生活,总是以为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便总是换着法子骚扰你,想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想要你整个人只属于我,却从未想过要去真正地了解你。”
北斗并开口没有打断她,这样如阳光般纯净微笑着的她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也是易于沉溺的。
“可救赎了我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的人是你,让我明白爱是尊重、是守护的人也是你,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了你的心意。抱歉,昨夜我喝的烂醉如泥,连你对我说的那些都毫无体味。”
她说得十分激动,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撞入他的怀里,将半张脸埋入他宽厚胸膛。
“昨夜?我说的那些话?”北斗的语气里透着茫然。
尘埃从他怀中抬起脑袋,娇俏地埋怨道:“真是的,不过一夜便忘了?我昨夜喝得醉醺醺的,差点儿跌倒了,是你将我揽入怀中,我说‘我这般不能入你眼么?’,你说‘你若为忘川,我自甘沉浮,一眼便足以沉沦,哪怕此生万劫不复。’还有,你说过‘你会一直守护我。‘”
垂在身侧的双臂愈发僵直,攥着佛珠的手指骤然一颤,北斗的呼吸停滞过一瞬,才伸手将怀中这女子带了出来。
“北斗?”尘埃迷茫地望着他,他看上去更加冷然萧飒,面上虽然依旧风平浪静,眼神中却透着明显的疏离和失落。
他看上去并不及她半点欢喜,甚至带着些说不出的森然,他是不高兴她这般说?
“我并未说过那些话。”
一语毕,他抿紧双唇。
尘埃眼神闪过一丝错愕:“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想说我睡糊涂了。怎么可能呢,我记得清清楚楚,你那般温柔地在我耳边说......况且,昨夜我明明一直坐在槐树下,若那些都不曾发生,我怎么会在床上醒过来?”
看着她不像是玩笑的表情,北斗垂了目光:“送你回房的确实是我。昨夜,你酩酊大醉,坐在树下已然深睡过去了,而我也仅仅是将你送回了寝房。”
“你......”,不可能,那些不可能是她臆想出来的,两人相扣的指尖,掌心传递的温度,还有萦绕耳尖的气息......
怎么可能是假的!为何眼前这个人却不肯承认呢?
撩拨过她的心弦之后,便要置之不顾了么?
......
这日之后,尘埃便不再如同往日去扰乱北斗,早课时也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蒲团上,安安静静地念着经书,看得住持和明空都惊异不已,深以为换作了别人。
而北斗端坐在她身侧,原本宁静的一颗心竟然无端地烦躁了起来。
他阖目,心里想的是那日她说的那些话。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胡编乱造的,可他分明不曾做过。
待睁开眼他看向她,尘埃正襟危坐着,双手合十阖目认真地默着经书。
那日她始终不肯认同自己的说辞,甚至两人闹到不欢而散,最后她甩袖而去,想来确实是伤了她的心,见她眼眶红红的,应是哭过了罢。
北斗心头不忍,一贯清冷的眼里却闪过丝丝痛色。
尘埃对他有情也罢,对他错爱也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应她。不只是因为他并非一个普通人,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被付以重任却无可奈何的“修行者”。
想来如何不与人间那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对照,这终究不是一句空谈,也不是任何爱而不得悲情浪漫的代言。
于她看来,他定是那冷淡无情的人。这样也好,既然没有结果,那便让她如此断念罢。
想到不久以后的未来,北斗心底漾起一丝痛楚,斩段这无望的情丝,与她而言不算是坏事。
至少到那个时候,不会因为命运的安排,亦或是自己的“命数”,再让她崩溃绝望,可这也意味着无论如何,自己已是负了她......早在入局之时。
一向波澜不惊、世事无碍的心却乱了。就好像明明是一潭静湖,一片落花直直落入了湖心,由此漾开几圈涟漪…
花自有情,心上留痕,这是不争的事实。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念完这一句,心中早已苦涩不已。
尘埃淡然起身径直向殿外而去,北斗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尘埃。”
她驻足,转身看向他。
他亦从蒲团起了身,双手合十捻着佛珠,眼眸如明镜清澈见底。
尘埃蹙眉别开了脸,她厌恶他那双天地玄静、万物如一的眼神。
因为在他眼里,她就好比庭外的那棵树、屋檐上那只鸟…...并无不同。
尘埃面无表情地问道:“北斗师父,所谓何事?”
北斗叹了口气,朝她施了个礼:“那日之事…...”
“那日之事皆是因我顽劣不堪,不守清规。我自会请罚,抄写佛经一百遍,以此为戒,请北斗师父就此作罢,勿要再过纠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北斗还未说完,便遭尘埃抢了先。语罢,她转身决绝地离开了。
北斗面色颓白,却只能定定地站着。
是啊,于她看来,他定是要以那日之事故意来刁难她。
可她不知,他们不过皆是旗子。
——身上背负的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错乱的命运。
他面向佛祖,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