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那棵老槐树终于又开花了,层层叠叠的白色小花垂悬枝头,煞是好看,春日里阳光正好,一簇簇攀上枝桠,荡下摇曳的清影。
一如平常,尘埃独自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一杯清茶、一卷话本,日子过得不精彩刺激,倒也惬意自在,偶尔照拂佛晓花,哼着小曲儿,似乎那些刻意被压在心底的痛苦都能遂愿烟消云散了般。
“表~姐!”
熟悉到令人憎恶的声音在身后由远及近,带着久违的、惊喜的、热切的语气。
尘埃的视线定格在一页之间,乍一听到那声呼唤时,呼吸猝然停滞,眉心的大震、指尖的颤栗......还有大脑的轰然......
那人......怎么会?
来人似乎看透了她心头的念想,急急切切地奔到她面前,扬起一如既往软软糯糯的笑颜,带着甜腻不堪和故作不满的语气道:“表姐,怎么?难道说乐儿表姐并不想看到表弟我么?”
正如料想,来人名为崔洛,正是她清平乐的表弟。真要谈起她这位表弟来,清平乐乐便会换上一副深恶痛绝、不屑一顾的模样,若要问缘何如此,面前这个笑颜温润、人畜无害的少年可谓是给清平乐留下了极深的心里阴影。
崔洛是清平乐母后亲姐之子,较清平乐年少两岁。其身为大延戍边名将崔将军嫡子,因幼年丧母,家人纵容万分,而当时的皇后(清平乐生母)因亲姐逝世,待崔洛更如亲子,凡是崔洛所求无不矢口允诺,使之称心如意。
崔洛生得白净嬴弱。弱不禁风的小孩童,恁谁瞧着都是一副面若敷粉、粉藕玉制的青葱少年模样,因此更得长辈的怜惜和偏爱,加上他圆滑顺势、看似乖巧的性格,深得包括皇上、皇后在内的一众长辈喜爱。只是谁都不知,此人......
“人家可是费劲了大心思才能如愿见得表姐呢,所以表姐你一定要这般面无表情地无视我么?”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泫然欲泣的面目泛着令人惊异的红晕,似乎正应了他很是激动难耐的内心。
“你来这儿干甚么?”尘埃出口便冰冻三尺,不着痕迹地起身远离了他。
少年嗤嗤地笑了起来,好像察觉出她不愿与他共处的嫌恶。
他歪着脑袋,摆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问道:“咦?难道表姐不知道么?”
他的目光落到她好看的眉眼处,继续道:“我当然是来带表姐走的啊!”
尘埃嘴角一抽,极不耐烦道:“够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最好趁没人发现你惹出了什么事端前快些离开。”
他毫不惊讶于尘埃的冷淡,毕竟她对他一直都是这个态度,如果哪日她突然对他轻言细语的话,那便就不是她了。
“哎呀。”崔洛浮夸地一叫,好似惊讶道:“奇怪了,我以为表姐在这样一个和尚庙定然是万分不愿待下去的,莫非是我想错了。”
尘埃双目一颤,咬牙切齿道:“我当然不想待在这里,但要我随你走,我可宁愿困在这间牢笼!”
崔洛的目光终于透出一丝冷意,果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才能轻而易举地揭下他伪善的面具,他朝她踱步而来,虽然较她年幼两岁,他仍然可以毫不费力地俯视她的头顶。
一瞬间,气场完全改变了,先前那个可爱软糯的少年,正一脸邪笑带着玩味地打量着她满是憎恶的脸庞。
他一靠近,尘埃便挪着步子后退。
“表姐真的很讨厌我呢。”他扯唇一笑,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怎么办才好呢?我可是最喜欢表姐了呢。”
尘埃皱着眉头挥开他的手:“崔洛,你莫不是忘了我是皇......清平毅送来的?还是说你胆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带走我?”
他靠得很近,一伸手就能直接触碰到她,此刻她是真的害怕他做出什么意料不到的举动来,毕竟高她整整一个头的男孩子,已经不是那个连她都能训斥的小孩子了,以前有清平毅在身边,他不敢肆意靠近,如今用上清平毅的名号来威慑他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他轻蔑地嗤笑出声:“你以为拿二表哥的名头就能吓唬到我么?”
尘埃眼神一凛,显然没想到如今的他会毫不畏惧。
“表姐啊表姐。你就没想过若是二表哥没有允许,我敢贸然前来带你走么?”
“什么意思?”他话里有话,清平乐厌恶崔洛,清平毅不会不知,甚至他比她更看不起崔洛。以往,但凡她与崔洛出现在同一场合,清平毅都会如影子般跟着她。
好几次清平乐忍俊不禁道:“皇兄,你我这般形影不离,母后又该骂是我无理取闹缠着你了。”
清平毅不以为然,幽冷的目光漫过她的肩头,直落到不远之处正目不转睛看着两人的崔洛眼里:“有渣滓贴着你,我不放心。”
尘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崔洛又来了。
尘埃绝不相信是清平毅允许他来的,没有道理......他会让这么一个令人唾弃的人.......况且,要送自己来和尚庙的是他......可,如果清平毅只是单纯的想要恶心她呢?因为他深知自己对崔洛的憎恶。
尘埃一瞬间有些慌乱了,一面绝口否认,一面又想起性情大变的清平毅。
看着满目震惊慌乱的尘埃,崔洛很是满意她这幅表情,开始沾沾自喜起来:“嗐,表姐不知道吧。二表哥能逼宫上位可少不了我的功劳呢。”
如平地惊雷,彻底在尘埃心上炸开。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论是自己还是面前的这个少年都不可能不知。
尘埃有些艰难地抬头看他,企图从他的表情里寻找一丝端倪和玩笑。
很可惜,从这张本该清纯和善的面目里,她只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狂妄和为所欲为的快感。
不可能?!
虽然心里极力重复、灌输这个念头,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于是,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怒意,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的情绪波动:“为什么?”
崔洛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恨意延绵和纠缠不清的爱意翻涌,有些歇斯底里:“为什么?!表姐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么?我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认为我是想篡位,想当皇帝?”
他突然喑哑哽咽,苦涩一笑:“难道表姐不觉得我很可悲么?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我想得到她,尽管她憎恶我、唾弃我,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得到她,我什么都可以去做。真的,表姐,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疯子,这人果然疯得彻底。
尘埃已经说不出什么来,连叫他滚的力气都被抽干。
他自以为是的畸形爱恋,她已不想作任何评价,他若是能听得进去她说的一个字,曾经的她又何必废这么多口舌。
“我只问你一句。”尘埃只觉得头晕目眩,因为愤怒浑身颤抖:“我的父皇母后可有待你不薄?你举兵逼宫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
崔洛目光晦明难辨,带着戾气厉声道:“你说的没错,他们待我如同亲子。可是他们却不得不死!”
“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