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忆到长乐了?尽管一千多年过去了,令秋仍未从执念中走出来。若如那时她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那么一切是否就不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是否那些无辜的人就能因此逃过厄运?
终其一切,不过她自己咎由自取罢了,这一生执念太深,终究还是逃不过天罚。
“小姨。”
稚嫩的童声将她从回忆中唤回。
“小姨不哭,就让阿茹陪着你好不好。”
令秋正坐在一方冠蚌上,出神地望着万丈光芒在海底铺展开来,随着海流漾起粼粼波光。
听闻她回来了,末茹芸原本是随着尘埃来寻她的。虽然不懂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见她目光无神,如同一尊石像似乎要座化了般,没来由的末茹芸鼻子一酸,小脸皱成一团,眼见就要哭了出来,她当即撒开牵着尘埃的手,向着令秋的方向奔去,想要伸出手去够她长长垂下的裙纱。
轻纱下的面色不禁动容,心底的一抹柔软被触及,令秋俯身将末茹芸轻轻抱起,让她如同自己一般坐在蚌壳上。
爱怜地抚摸她的头顶,令秋道:阿茹,小姨没有哭哦。”
末茹芸没有立刻接话,昂首注目她的眼睛,她眼神如同失了光亮的银河,分明美丽辽阔,却永远失了璀璨,那是一种比死亡更绝望的情愫。
末茹芸突然伸手环上她的腰,将脸深深埋入她的怀中。
“阿茹?”
令秋一怔,倏尔又觉腰间隐隐有湿意,倒是末茹芸却先落了泪来。她起先只是默不作声地流着泪,到后来竟逐声大哭,似要将心底压抑的难过一一宣泄出来才肯罢休。
令秋轻声一叹,掌心轻柔地落在她的后背:“有谁欺负咱们阿茹了么?来,告诉小姨,小姨替你讨说法去。”
末茹芸不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抽噎。她哭得稀里哗啦,连带着肩头频频耸动。
“我只是觉得…...小姨好难过…...小姨在流泪......就好像......以后我就要......再.....再也见不到小姨了。”末茹芸终于抬头看她,一双秀目红肿成核桃,撅着嘴抽搭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来。
令秋心上一跳,眉睫抑制不住地轻颤,巧妙地错开她的注目,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一切都是错觉。无论过了多久,梦终究还是会醒来。”
见她呆呆地流着泪,令秋反而释然地笑了,为她拭去泪痕:“阿茹还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但是小姨要你记着,有些东西宁愿一辈子都不知不晓,也不要去轻易触及,不要像小姨……”
几分酸涩涌上心头,令秋眼里终是含了泪,有些哽咽:“殊途便是不同归......”
她说的,末茹芸不懂,她只是真真切切感觉到眼前之人便如一斛轻沙,只需一场微风,随时随刻便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尘埃立在珊瑚丛旁,看末茹芸哭得肝肠寸断,又看得令秋无声哽咽。
初见令秋时,但看她妩媚多姿,桀骜不驯,一股傲气浑然天成,而今的她黯然失神,暮气沉沉,周身弥漫着死气,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自初见那日后,令秋消失便不见踪影。
“嗳,从小起令秋就爱消失不见,只要她有意要躲,便是谁人也寻她不得,总是急得我们焦头烂额!”对这个妹妹,夙弋也是无可奈何。
“这丫头原本天真烂漫,不过短短一千多年,她竟然性情大变,变得......越发不可理喻了。我们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也不肯说。就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看不懂她了。”
......
“尘埃仙子。”
令秋看了过来,尘埃这才走出珊瑚丛,向令秋行了一礼。
末茹芸已经止了哭,丛冠蚌上跃下来迎她,招呼着她附耳过来:“尘埃姐姐,方才我将来意与小姨说了,也劝慰她将一切告白,小姨素来宠我,定会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可惜......阿茹不懂,只能求着尘埃姐姐帮帮我宽慰小姨了。”
尘埃对她展颜一笑:“阿茹乖,莫担忧,姐姐知道该怎么做,你呢,就什么都不要都想,开开心心地去玩吧。”
回头,已见令秋从冠蚌上下来了,见末茹芸三步两回头走开后,才单刀直入与尘埃道:“仙子喜欢观月殿。”
尘埃自认为未尝流露过半分情愫,怎料心中的秘密竟然轻而易举被一个相识不到寥寥几日的人看穿。
“仙子不必惊愕慌乱,喜欢一个人无论怎样都是藏不住。”
令秋温和淡笑:“只不过是时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令秋所言不错,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坚定地喜欢上了殿下。没有表明心意,她选择了隐藏,亦或说逃避,因为她胆怯、惶恐、迷惘、优柔寡断、不知所措。
“看来仙子一片情意深重,为何不试着告白于殿下?”
“我......”尘埃摇摇头:“我自知无甚值得殿下青睐,况且殿下......应是有心上人了,我知道那不是我。”
令秋轻笑出声,反问她:“你如何如此笃定那人不会是你。若是换作我的视角,我可看他的目光时时刻刻都落在你的身上呢。”
尘埃抿唇不语,对感情一事,她向来一厢情愿,做惯了强取豪夺。强扭的瓜不甜她便要扭下来,撞烂了南墙她也便不愿回头。
为了得到北斗,曾经的她用尽了千方百计,也换不来他的青睐,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于非命,可北斗终究不爱她。
如今,她一直都知晓,那人的眼里的爱意流转,是真心,是赤诚。明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她退缩了,像个临阵脱逃的战士,她是害怕了。
她想像过一切情形,她宁愿相信殿下是将她看作了他人的替代,这样她就有理由能说服、麻痹自己不去想他不去爱他,可感情一旦摆到明面上,就再也回不去了。她又如何能再装糊涂,辜负殿下的一番真心?
她是不详之人,与她扯上瓜葛的人无一不是以惨死而终。而殿下不一样,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受万人景仰,世人女子千千万万,温良贤淑、倾国倾城…...只要是他想要的,如何求不来?
能与他相配的,定是位高贵典雅、秀外慧中的仙子,断不会是她这种只能给众人招来灾患的人。
想到他面如灰白,咯血不止,随风即散的模样,尘埃就焦心挠肺、提心吊胆得心神不宁。殿下已不再是英勇神武的大将军,如今的他比瓷娃娃还易碎,哪怕再小的磕磕碰碰都够折磨他。
与其这般患得患失、忧心忡忡,还不如将一切都深埋于心中,只要他能一世平安无恙,那便是她现在唯一的心愿了。
“说实话,这样的你们很幸福,让我很羡慕。”令秋神色黯淡。
尘埃内心正泛着酸涩,不解道:“为何?”
令秋双臂伸展,企图去捧拾粼粼碧波,越是拾掇,那粼粼波光便越如星坠,瞬间黯淡了下去,分毫触碰不得。她颓然垂手道:“仙子要听我的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