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乐有些心不在焉,行囊昨儿个夜里已经打点好了,母亲抓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要他此去定要恭敬从容,谨遵吴氏教诲,事事都要顺着表妹吴毓婳。
这会儿吴家派来的车辇都到门口了,谢长乐心神不定地上了车辇。这吴氏门府京县,和他这穷乡僻壤隔得甚远,这一路漫漫可得他好生思量对策了。
毓婳婚约一事,与令秋尚说不出口。两人原本情投意合,早已下海誓山盟,不顾门楣,不重财权,必定生生世世相依相守,而婚约媒聘尚未确立,如今倒先杀出个程咬金来,被母亲截了道。
念想令秋性善直爽,虽是个乐天派的小姑娘,可对感情一事她却从不弯弯绕绕,犹豫不决。
“若是长乐负我,无论上天入地,穷极一生,必将再寻我不能。”这话她是笑着说的,一如寻常,笑若新月,春色融融。可他相信,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真无法逆转了。
若是知晓母亲擅自为了他定了门亲事,令秋岂不得与他置气,当即立断与他恩断义绝、分道扬镳了。闭眼回忆点点滴滴而来,空山春雨后,两人策马扬鞭,一前一后,飞骑踏歌;红袖添灯处,一碗冰镇果酿,轻解酷暑,更进课业;晚来秋菊丛,半点黄昏夕阳红,遥遥相望,情意脉脉;冬雪漫枝头,十里腊梅香盈袖,冰嬉对仗,卧雪成眠。
他们两人的感情再也容不得第三人的介入。
若是没有母亲逼婚一出,二人已然如举案齐眉的佳偶。谢长乐长叹一声,此番吴家将他接入吴府,说是短住几日,多多适应环境,怕也是有意着让他早日入赘。他要如何向吴家,向吴毓婳表明心迹——此生非令秋不娶?
母亲那方是阻挠不得了,那从吴毓婳着手是否能称心如意呢?多年不见,亦不知当初那个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可有变化,是否能将之坦明,劝说她来退掉此桩婚事。
虽与令秋惜别时,提及过此番远行几日不得相见。如今分别不到一日,却忍不住思念惆怅起来,谢长乐又忍不住一番苦笑,此般小儿女情愫,自己竟倒先成了那相思成疾不得解的凄凄怨妇了,这优柔寡断的性子,竟还不如令秋那般爽朗快活。
早闻传京县一带官家人富裕多金,这不,这还未到吴府,排成长龙的丫鬟奴仆们,便赶着来为他接风洗尘了。
丫鬟们面上眉色飞舞,抢着来夺他怀里的行囊,争着要帮他驮进府里去,谢长乐哪见过这般阵仗,惊得目瞪口呆,还未尝作何反应,一小厮直直跪在他身前,以额触地,拿出锦帕为他擦净鞋面,他连忙后退,伸手要将此人扶起身来,哪知又是三三两两的小厮将他团团围住,为他正冠的正冠,为他盥手的盥手。
“不……不用了。”谢长乐很不自在地摆手。
为首的大丫鬟掩唇一笑:“姑爷说笑了,伺候主子就是奴才们的本分,嗐,姑爷就高高兴兴着享受服侍吧。”
谢长乐顿觉不大欢喜:“还请姑娘莫要再这般称呼在下,在下与吴小姐尚未定下婚事,更未大婚,如此称呼不妥,有损吴小姐的清誉。再则……这些都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无需旁人伺候。”
他抱拳一握,态度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丫鬟奴仆们皆以为他是小心谨慎之人,讨笑卖乖道:“嗳,姑爷若是不喜下人们伺候,知呼一声便是了。可……这京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可是吴府的贵人呐,老爷夫人可是广昭天下啦,您可是我们小姐未来的夫君,谁来敢来觊觎我们家小姐不成?我们不叫您姑爷还能叫什么呢?”
“这……”这聘礼都没过,婚书也没下,这婚事如何就定下了?谢长乐实在是不可置信。
那厢又听人高喊:“夫人、小姐来了。”
谢长乐眼皮一跳,没来由得一阵心慌。
丫鬟奴仆们十分自然地对立而站,让出中间一道。走在前的是多年未见的姑母,一身金缕锦织,头顶金钗步摇,眼含慈笑,庄重而不失大气。她身后一女款款而来,螓首微低,粉面含春,如剪双眸,若有若无地从他面上扫过,在触及他的视角时又如同被火燎过般,飞速收回目光,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便是吴毓婳吧,十年不曾谋面的他的表妹。
“长乐。”姑母疾步上前亲呢唤道。
谢长乐拱手恭敬道:“长乐见过姑母……表妹。”
吴毓婳这才从母亲身后挪出,娇娇柔柔地唤了声表哥。
见女儿满目羞涩,笑意盈盈的模样,吴夫人更觉满意,点点头道:“长乐啊,远道而来,本该为你接风洗尘,大办宴席,可惜我们老爷公务繁忙,晚些再将这些补上。这一路来舟车劳顿,也疲惫得很罢,还是快些进府歇息吧!”
“姑母乏了,先回房了。”她率先入了府,转身又看向两人,暗地里向女儿使了个眼色,“毓婳,还不快扶你表哥进去歇息?”
“是。”吴毓婳两颊坨红,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表哥,羞涩答道。
谢长乐正思忖着今日便把这话说开来了,也好过日后的更多误会,可还未等他开口,姑母便着急着就要离开,若是他着急上前说这事,怕只会让姑母难堪,着实扫兴。
“表哥。”袖角猛地被人捉住,因她动作,袖衫也随之摇摆着。
回首间,吴毓婳已然亲昵地挽上了他的臂,便要往厢房去:“毓婳带表哥去歇息吧。”
如同接住了烫手山芋,谢长乐猝然挣脱出来,直直后退了好几歩,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她。
娇笑僵于面上,吴毓婳伸着的手还未收回,尴尬道:“表哥?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亲,表妹还是与我有些距离好。”
吴毓婳明眸浮起水雾,着实委屈:“可毓婳就要嫁于表哥了,不久后我们就会是夫妻了,我只是挽着你这也不行么?”
她果然还是记忆中的那个爱哭小丫头,每次看到她泪光闪闪的模样,谢长乐便觉头痛,爱哭的女子实在是招架不住啊。于心不忍,谢长乐又开口宽慰道:“不行,毕竟表妹还是未婚女子,难免会落人口实。其实,表妹蕙质兰心、温柔贴己,更有贤良之士求娶,我着实配不上。”
吴毓婳只当他是妄自菲薄,怜意更甚:“表哥怎能如此说自己,你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好,因为你是毓婳的心上人啊。”
谢长乐语塞无以回复,原本是想含蓄地表明让表妹另择佳婿,怎知适得其反惹她怜爱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