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日复一日,春夏秋冬。谢长乐总是提灯而来,令秋总是凭栏倚待。
谢长乐一声长叹,颇为自责:“阿秋久等了,我竟又来迟了。”
令秋摇头浅笑:“无碍,长乐如今是赶考书生,若要因我耽置课业,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谢长乐心下有愧,欲言又止,又不知如何开口。令秋所言确为其一,实则更令他心有忧忧不堪言的是母亲。
从前,作为一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考取功名,位列朝班便是人生至高之志,而如今除了功成名就,他还有所思有所求。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所幸能得伊人青睐,两人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如同私会瑶池的仙姬,他趁月隐重纱妄自前来,一面与心爱之人耳鬓厮磨,一面又惶恐终有一日这般美好会如泡沫般幻灭。
谢长乐并非是个优柔寡断、举棋不定之人,今日拜见高堂,母亲眉飞眼笑,拉着他一番长笑:“长乐也已到弱冠之年了,是该娶个媳妇,给我们家开枝散叶了。”
他眉心一跳,顿觉有些不妙:“母亲,现下儿子考取功名为重,婚姻之事还为时尚早。”
母亲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考取功名和娶妻生子何来冲突,只有益处何谈坏处。娶个娇娘子,为你勤俭持家,把持家务,这些何劳你费心?你便专心考那功名去,若是读书困倦乏味了,又有红袖添香,如何不是好事?”
“可若要儿子现在娶妻...儿子心中还无此念想。”谢长乐面露难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往今来无一例外。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娶妻不生子,对得起生你养你的母亲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长乐你可要仔细考虑好啊,当真要气死母亲不成?”母亲拄着黄木门把摇摇欲坠,像是当真要被他气个半死。
谢长乐心有不忍,上前扶她:“母亲,儿子并非是说不娶,只是...”
母亲怒意渐消,顺势问道:“只是怕没有合适的姑娘家?”
谢长乐唇角微启,不知是否能将与令秋私定终身之事说与母亲,可现在他连令秋家在何处,家中可有高堂兄弟姊妹一概不知,虽然每每他问起,令秋都似有似无地将话题转移而过。他转念一想若说没有适合姑娘家,是否母亲就会因此作罢,对此事暂搁,消停一段时日,待他与令秋商量,再将此事告知母亲。
于是他立刻答道:“是。”
母亲抓起他的手,爱怜的轻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长乐能想通是好事儿。至于婚事,其实母亲已经给你定下来了,还记得你姑姑夫家吴氏么?官从京县正五品知县令,你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你的表妹,毓婳,你们小时候见过嘞。小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的,总是爱拉着你的袖口不放,娇滴滴地唤你‘长乐表哥’‘乐表哥’’的那小姑娘。”
如坠冰窖般,谢长乐心里升起一股冷意,震惊、绝望、烦闷…五雷轰顶,母亲所言他说一字一句都听不见了。
“前几日,你姑母来见过我了。攥着我的衣袖啊,一个劲儿地问我‘长乐可有娶妻啊?’,我说尚且没有,你姑母脸上跟开了花儿似的,跟我说毓婳也及笄了,刚刚才满十五岁,上门来求娶的人都能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了,她说她都没瞧上眼,唯独对你看好哩。”
“母亲就说了,你们家毓婳是大家闺秀,就是挑女婿也有这么多候选者。我们家老爷子去的早,长乐能被我一人拉扯这么大已是不容易,你们吴家富贵岂会瞧得上我们这般家境贫寒的?”
“谁知你姑母说,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品行如何她还不知?而且这还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再来毓婳生来衣**良,富养在室,善书画,能乐器,不愁吃穿,若是长乐娶了她,无论是官途上还是日常中,都能由娘家提拔提拔,岂会再过着原先这般清苦的生活。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毓婳自小与你一别,就心心念念着表哥,此生非你不嫁呢。”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天赐的良缘啊,母亲当场就应下了,向你姑母提了亲,今日就是想着与你商议将这婚事儿提上日程来。改明了正式带着聘礼去你姑母家提亲去。”
她愈说,他脸色愈转阴沉。他原想母亲只是催促此事,不想母亲竟先斩后奏,为他提了亲事,而且那女儿家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表妹。
吴毓婳......记忆中是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喜欢拉着他的衣袖巴巴唤他“长乐表哥”的,到现在还能模模糊糊忆起她那张的泫然欲泣的娇俏模样来。
可他对表妹唯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情啊。他想娶的只有令秋一人,又岂会与别的女子再结连理?
谢长乐蹙眉摇头:“母亲,我对毓婳并无男女之情,我是不会娶她的。”
母亲当即色变:“休要再胡说。这门亲事可是求也求不来的,我与你姑母已经定下了亲事,岂能容你更改?”
“母亲!”
......
见他神色凝重,不似平常谈笑风生的模样,令秋忍不住凑近身去抚平他的眉角问道:“长乐不开心么?”
他摇摇头,勉强一笑,伸将她揽至怀中。两人相知相恋几近一年,素来谈天论地为多,如这般亲密行为屈指可数。
令秋呼吸一促,被他紧紧揽住,脸贴近他宽实的胸膛,耳际清晰地是他鼓动的心跳。
“怎么了?”他不曾如此激动的,今日又是发生了何事。
他将头低低靠在她的肩上,右掌抚着她的后脑,左手揽着她的腰,久久才开口道:“令秋,我心悦于你。”
纵使相恋如此久,突如其来的表白,还是忍不住心口一跳,唇角溢出了幸福欢愉的笑意。
“我知道。”她环上他的腰,踮脚在他耳际悄声说道:“我不仅心悦你,还远远胜过你。”
谢长乐心里一哽,低头看她,她眼中星星点点如同璀璨的星曜,两人四目相接,爱意流转。
一人仰面浅笑,一人低头深望。此刻,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闭目,如蜻蜓点水,两唇轻触便如闪电般迅速分离,睁眼,两人相视而笑。
令秋踮脚伸手攀上他的颈,他的双手缱绻于她的腰背,彼此贴近,两唇之间,轻轻浅浅,似勾勒描摹、似顶礼膜拜……乾坤之下,唯此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