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末老心情大好,白日里纵声高歌,须眉处尽染喜色。
末茹芸揉着惺忪的睡眼,吞云吐雾地随母亲到前厅,还未走近,便听得厅间似有人在高谈阔论。
到了前厅,见观月哥哥、尘埃姐姐、祖父、祖母、父亲先已到来,末茹芸的瞌睡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向众人请过早安后,一如从前,末茹芸眉眼喜笑着,旋即要央着观月哥哥同自己玩耍。
还未得偿所愿,便听得爹爹一声急唤:“阿茹,过来。”
父亲坐在观月哥哥的对面,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唤她。末茹芸心头空空一落,勉勉强强答了个“是”。
以往观月哥哥来,她也是欢天喜地的整日要缠着他。观月哥哥为人和煦,温柔体贴,从不与人困窘,即使是对她的童稚所言也不厌其烦,总是耐心与她交谈,从不以她年幼无知为由而事事敷衍。在观月哥哥那里,她才会真正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父母的附庸和旁人眼中无甚心智的稚儿,观月哥哥尊重她,待她平等,所以她喜爱观月哥哥。
以往,父亲嘴上虽是责她牵烦观月哥哥,但也默许由着她来,毕竟观月哥哥都不曾嫌她恼她。可如今日般的苛责严厉态度,末茹芸还是头一回见。
心下生了愁思,父亲今日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尘埃姐姐的缘故?昨日夜里,遇上两人时就很微妙难言。虽然最后是他俩一左一右牵着她回家,这画面似乎和谐得过了头,因为父亲、母亲也常常这般做。如若,观月哥哥与尘埃姐姐真是一对恋人,那昨日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要做观月哥哥的娘子...思及于此,末茹芸羞愧地想要甩自己一巴掌。
她确实喜欢观月哥哥,但是她亦明白爱是相对的,是双方的,是平等的,是尊重,不是占有,不是征服,不是囚牢,这些道理都是观月哥哥告诉她的,她奉之为真理。
观月哥哥于她而言,更多的如同向往的神祇。神之所言,便如金言;神之所往,心之所向;神之所爱,爱屋及乌。
但是...奇就奇在...堂上众人都很怪异。
爷爷平日里虽其乐不穷,亦不似今日这般称心快意,比往日里的笑意愈发真心;而奶奶也不见了往日的阴翳惆怅,面上波澜不惊,眼含笑意却不假。父亲母亲也都喜上眉梢,似有甚么期许。
小姑娘开口问道:“爷爷,阿茹觉得爷爷似乎很高兴,难道有什么好事么,能讲与阿茹听么?”
末老爷子呵呵一笑,招呼着孙女过去。
他把随身不离手的折扇置于案上,俯身伸手轻抚阿茹头发:“是好事!爷爷有一个故事说与阿茹听。”
原来,昨夜老爷子做了桩好梦,他竟梦回到几万年前同高神征战的时候。壮年何等风光恣意,青熊一族何等备受尊敬。可有权有势虽好,却引得旧族嫉妒惶恐,明里暗里都要踩上一脚。
一如过去,他依旧做了同样的抉择,与高神密谋设计,欲辞官告迁。青熊族人极为反对,好不容易立下的累累战绩,竟要因区区旧族之势,全部付之东流?不光族人反对,就连末夫人也不甚支持。
“你如今畏难瑟缩,岂非涨小人之势,灭我族威风。你为青熊族长,此番行为恐让众人心寒,如何对得起青熊族人?”末夫人愤愤然,怒其不争的愤慨,意难平之。
末知尧立于祠堂,桌案上立着先祖的牌位,堂外青熊族人长跪不起。一边是早归混沌的先祖,一边是不可认同的族人,顷刻间,他竟觉得似乎都对不住。
他暗叹:“此举非在妥协任命。有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旧族一日不除,高神普天下的宏伟之志如何能施展?”
末夫人咬牙厉声道:“好好,你说为高神为苍生,我道你深明大义,可青熊呢?合该被做踏脚石?你是青熊的族长,就不能为了青熊自私一回?旧族左右不是怕你有异心,你若主动放下身段示好,也能与之和谐共处。青熊也不至落魄地步。”
末知尧叹息道摇头:“朝堂之事,明争暗斗。非夫人所想那般简单,就是为了保全天界、青熊,我才不得不这般做!”
听他一席,末夫人自知再多言也怕是白费口舌,愤然间甩袖而去。独留他呆站不动,将万千愁思阖于目中。
虽做了这般决定,他并未当机立断辞了官,若是能另寻良机,又何必择了这般不被众人接受的法子。
他一日不动,旧族就一日坐立难安。他按兵不动,旧族就先下手为强。
旧族心思狡黠,门面上处之泰然,笑脸相对,暗地里三天两头设局偷袭来犯,避重就轻,从边远的青熊部落下手,屡屡夜袭,所到之处必屠满城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戮尸枭首,手段残忍。
时下,青熊刚随高神征战结束,伤亡亦不在少数,战后重建尚未完善,突遇奇袭,自然应付不了。敌众我寡之困境,末夫人怒不可遏,竟私带精兵三千,与旧族之兵兵刃相接,抵御一波一波敌寇来袭。
此时本是暗中发生,末知尧偶然得知,当下惶惶不安,亲率众兵,予以支援。至于战场之时,处处血肉模糊,尸体积累成山,也不见夫人。最终寻到她时,她正从马上跌下,敌兵马蹄高扬,似要将她踏于马下。千钧一发之际,末知尧飞奔上前,将她揽于怀中,以身为盾,生生承了千斤之踏。
随从兵将见之怒喝,疾驰而来,连马带人将敌军当场斩杀。
而后,末将军遭此重踏,伤筋错骨,吐血不止,依旧笑如清风对怀中人道:“为夫无碍,小伤而已。英雄救美的戏码,为夫今日是过了把瘾,实则...还真不错!”
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须臾,夫人惶恐不安尚未回魂。听得丈夫这般重伤还有兴致开玩笑打趣,顿觉心火窜起,登时横眉怒视丈夫,张口便要呵斥,话未出口,刹那之间,将自己紧紧搂于怀中的那人已猛然垂下头,重重砸在她肩上,亦重重砸在她心头。
“尧郎!!”
整个战场都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