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乍看觉得“风马牛不相及”,细一思之,原来还是有道理的。青年之为青年,就在于他朝气蓬勃、无所畏惧的那种精神,说到底,就是一种自由的意志,而这自由的意志又是青年学子最为可贵的东西。所以这是唯一在大学里需要深自珍藏、惟恐遗失的东西。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而其中最可贵的力量,就在于青年。作为青年中的佼佼者,大学生自然处于时代之潮尖的位置。故此,既当珍惜此种不易得来的地位,也应发挥这种位置的作用。而所有这一切,固然应当建立在“广学博览”的基础之上,但亦尤不可忽略自己“自由之意志”。
卢梭慨叹说:“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确实,自由是人的理想境界,在现实社会中真正能实现它却又是那么的不容易。但,正因为如此,保持个体“意志之自由”才益发显出其可贵。在我看来,意志自由大致包含了三个层面的含义。其一,排斥、反对一切外在权力、势力的企图奴役和支配;其二,坚持自我的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做自己的主人;其三,一种相对于心灵的解放,使自己处于一种自由无羁的精神境界。这三层含义其实是层层推进,真的能够把握其实并不容易。
第一层意义不难理解,也是“意志自由”的根本着力点。如果为外力所奴役、所支配,屈服于权力、势力,那么别说“意志自由”,就连基本的人身自由也无从谈起了,所以强调个体“意志之自由”,看似不过对一种精神境界的向往,其实蕴涵深处则首先是一种敢于“抗争”的精神,要知道,从来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从来没有现成的幸福,只有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我们才可能通向自由的境界。作为青年学子来说,对外力的强迫可能自然会产生“抗拒”心理,坚持“抗争”;而对温力的诱惑,却恐怕尚缺乏鉴别力。大学时代,青年学子各方面都是在走向成熟的时期,人生观、世界观有待形成、方法论有待构建、人格更有待逐步养成,面对课堂、面对教授、面对家长、面对同学,有青春的友谊、有激情的讨论、有观点的辩难,而即便是在这充满欢乐的气氛中,其实不乏温力的“陷阱”,所以此时尤其不要忘却“意志之自由”,也就是说不要忘却“有我”。
这就转到第二层含义上来了,“有我”的境界其实很重要,具体言之,也就是说要有自己的独立精神、自由思想。这一点,陈寅恪先生撰于20世纪50年代的《给科学院的答复》做了很好的诠释:“……我认为研究学术,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所以我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俗谛’在当时即指三民主义而言。必须脱掉‘俗谛之桎梏’,真理才能发挥,受‘俗谛之桎梏’,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讲的虽是学术,其实治学做人,其事虽不同,理则一也。强调“意志之自由”实在是认同就个体而言,独立精神、自由思想是最重要的东西。陈寅恪先生强调“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并进一步指出:“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其岂庸鄙之敢望。”
不过在我看来,陈先生此番言论,以学人文弱之身,而出此悲壮之语,虽慷慨之气令人向往,壮烈之心使人敬佩,但就做人的境界而言,似乎略少了一份心灵自由、自由而至无羁的洒脱和温润。陈先生是我最敬重的学人,不敢稍有不敬,只是我以为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略陈述自己的观点。“意志之自由”的第一层意义就是抵抗强权,其实陈先生在做的,固然是强调独立精神、自由思想,但其深意仍在抵抗政治对于学术之侵蚀。可如果“意志之自由”仅停留在这种层次的境界上,窃以为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一种心灵的自由,一种体任自然的无羁状态。当然,这样描述,并不是要走到“自由化”或“自由主义”的状态中去,而是一种可以体验、却难以言传的精神境界。“抗暴”、“有我”只是一种过程和经历,“自由”与“无羁”才是“意志之自由”的归属所在。所以,青年学子在注重“人格之养成”的过程中,不妨特别用心于“意志之自由”的涵泳体会,因为其实在此上所达到的境界也与“养成”的“人格”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