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学统之延续”是两代人的事情,既是教授的责任,又是学生的使命。但之所以放在学生篇中论述,实在是在我看来,“学统”的问题贵在要能“延续”,而这主人的态度自然是应由学生来承担。所以就“学统延续”之命题而言,教授为辅,学生为主。故此,学生所承担的使命其实非轻。
问题的核心则在于,“学统”为何?其实,所谓“学统”,就是“学术传统”的简称。夏中义先生撰《九谒先哲书》,籍寻觅清华薪火的百年明灭,为“盗墓暨招魂”之举,用心良苦,实在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说是借“梳理学统”以“找寻方向”恐怕也不为过。夏氏在《谒梁启超书》中将现代“学统”做了一番梳理归纳,描述为:学术本位、思想独立、科学归纳与朴学文体。其学生将之进一步明确为学统之魂、学统之本、学统之技与学统之相。并从而明确与近年来研究学术史颇引人注目的北大教授陈平原先生的研究区分开来,称二者“既有交叉部分,又有各自的色泽”,自己“重在考量‘学人活法’即‘学魂’在百年学术史上的现代演化”。应该说,夏氏总结的“现代学统”的几个要素,其实值得探讨。不过,我在这里,其实更要特别强调的则为“学统之魂”。
“学术者,天下之公器”,我们敬重学人,仰慕真正的学者,因为他们“将生命和学术联系在一起,在时代文化转型的风云中直面人生苦难,体验着生存深渊并敢于进入深渊揭底”,他们“以真血性、真情怀去担当一个世纪的苦难并开出新境界”。这种学人境界,真是让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对于青年学子来说,如果能受到这种精神的些许感动和影响,则“言传身教”又远胜过“空洞说教”之本身。
夏氏“从1997年开始系统思考‘学统’命题”,并函谒九贤,成书一册,用心良苦,功不可没。他所提出的一系列问题,也正是当前学界应当思考或正在思考的重要问题,如“我必须对自己有个说法,弄清楚为何要当学人?若铁心直行此道,则应该怎样活,才无愧为一个纯正的学人?……”此书副题为“写给二十一世纪中国学术的黎明通知书”,其意在追溯历史、着眼当下,不言自明。而我以为夏氏之初衷或首先在于清理自家思路,但其纸背之意,其实是在自觉地“延续学统”,梳理前贤思路、是既盗墓又招魂之“继承”;而谦称“至于说,我是否想在学术思想史扮演承上启下之角色,实现当年陈寅恪曾有过的‘韩愈情结’,我坦白,不敢”。其实言行不一,作为学人,希望能通过己身“延续”此学统本是分内之事,即便是有些“韩愈情结”,只要不妄自尊大,又有何不可?
中国士人有着太多的“入仕”情结,对待“道统”与“学统”的界限实在不善把握,理解学术、维护学术尊严,实在需要“追问学魂、重构学统”,在这方面,应该说,夏氏做了一件好事。而在某种意义说,“延续学统”,学人有责,而学生之使命则更大焉。因为“学统之延续”分为两部分,一则须“延”,学人已当其任,其更重要的则要能够为后人所“续”,这个接受的主体正是作为青年学子的学生。故此,理解学术、尊重学魂,并进而使学统得以延续,则学生责任莫大、功劳莫大。
为什么要延续学统?尤其是作为学生而言,有的将来可能选择学术为业,迈向学人行列;但更多的学子恐怕更会走向社会的广阔天地,与学术擦肩而过,要求他们也去延续学统,是否过分?
其实,在我看来,学统之为学统,早已超越了作为“学术”的部分,学魂之为学魂,也早就意味着民族魂、国家魄,是象征着国家民族的“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东西。我早就一再强调,大学虽然应倡导一种学术独立、包容大度之氛围,保障学人作为个体的意志之自由,但在实际上并不能拒绝外人将大学看做国家民族发展的某种程度的标志。所以,大学作为象牙塔,似乎孤独寂寞,而其关系实际重大。尊重学人,理解学魂,延续学统,就意味着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的热爱,这比所有抽象的大道理都要实际得多,实用得多。而个体也可以在这对“学统”的自觉之延续过程中,训练自己的“自由意志”、“人格养成”,这本是相辅相成、不可两分之过程。
也就是说,延续学统对于立志选择学术、成为学人的青年学子而言固然是本分内事,应当做出思考、做出选择,如何既能“延续”,又可“发扬”,做“学统”的继承人;即便是对于那些可能是学术过客的大学生,同样不可漠视“学统”。亲近“学统”、触摸“学魂”,同样是一种自我磨砺的过程,且不说是走向社会、报效国家的需要,即便是达到“意志之自由”、“人格之养成”的境界,这也是一种经验的必需。故此,学统之延续,貌似仅关乎“学”,其实“生民社稷”尽在其中,关系重大,学生之责亦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