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大桐山后,羽昆领着四名子弟一直行至深夜才到达离大桐山最近的村邑。在远远看见村邑时,一人加快步伐,提前进了村子。
等羽昆到达村口时,邑长已站在村口迎接。夜已深,稍作寒暄,邑长便领羽昆等人到达下榻处。住所床已铺好,饭菜热水也已备好。小村小邑,条件简陋,邑长甚觉过意不去。
此次在大桐山中两月余,中途羽昆找这邑长补充过两次补给,知道他最是小心谨慎,直道如此便好,又说明日一早还有事情要与他商议。邑长口里连称不敢,到底是先回去了。
邑长走后,羽昆坐下,让四子弟中领头之人,名不病者招呼另三人一起吃饭。羽昆坐上首,其余四人不敢正坐,侧身坐了一半席子。
羽昆看他们这副样子,叹了口气,道:“如今又不是在吕良,你们不必如此。端正坐好,劳累一天了,吃饭时候又何必如此辛苦?”
她如此说,四人才稍微坐正了些,把饭吃了。
深夜吃饭,羽昆其实没有多大胃口,因此只略吃了两口饭和肉,骨汤倒是喝了一碗。吃过饭,她起身往外走,四名随从放下碗便要随着起身,羽昆止住他们,道自己只到门口站一站。她站在门口,向四周眺望,黑暗之中,除了近处的房屋树木,稍远一点便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起季说的深夜看见一片红光的话,便注意向东南方望,可是东南方一片黑黢黢。她走出屋檐下,向前走几步,转身,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望了一遍,除了一片黑暗,哪里有季说的那片红光呢?她心里琢磨。不病在前面行礼报他们饭已吃完,羽昆嗯了一声,走回屋内,洗刷一番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她被屋外孩童的笑闹声惊醒。这两个多月羽昆有些过于劳累,此时虽醒了,却还有些懒洋洋不想动。窗外,传来随从驱赶孩童的声音,她又躺了一时便起来了。
走出房门,守候在门口的两人向她行礼。洗漱水和早餐已经备好,羽昆洗漱完坐下吃早饭,不病向她报告邑长一早过来,见她还没起,等了等又回去了。羽昆吃过饭,正要派人去请邑长过来,邑长已从客舍人处得知羽昆已经起来的消息,赶了过来。
羽昆请邑长入座,略问了问耕种事宜和村内情况。这些情况邑长昨晚便在心里过了一遍,早上又再核验了一遍,故而此时侃侃而谈,将羽昆所问一一详细道明。此邑便是柳邑。因村内多植柳树,春日万千枝条茸茸,故取此名。
此邑距离羽昆他们翻过来的大桐山岗地直线距离不过七八十里左右。是附近几邑中距离大桐山最近的一个村落。问完了春耕事宜,羽昆又问往来人员情况。邑长道这两月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田地里劳动,没有闲杂人员往来走动。
“大桐山上,可见到有姜寨人下来?”羽昆又问。
邑长摇头道没有:“自去年秋收,村里几个年轻男人听了大桐山中有玉矿之事,结伴进山去挖矿,却至今一去不返之后,如今村里人没人敢再进山了,又是农忙时候,都老老实实在家下地。大桐山上,这两个月来也未见有什么人下山。”
羽昆便问起村里近来是否有两人从大桐山回来的,便将季告诉她的那两个人名说了出来。邑长想了想,道此村内没有这两人,可能是附近其他两邑之人,又问羽昆是否要派人去两村询问。羽昆点头,道若找到两人,将他们带来见她。邑长应了,又略坐了坐,便告辞出去,自派两组人去附近两邑查访询问。羽昆便在客舍内等候。
中午刚吃过饭,邑长便将人带了过来。这二人果然是附近村邑的,另两邑邑长听说羽昆在此,又听说羽昆在找人,便一同过来了。三位邑长一同向羽昆行礼,羽昆还了礼,将她要寻找这两人的缘故大致说了说,然后请三位入座。
那二人带到面前,羽昆细细询问了两人自入山到出山的过程,尤其仔细问了在山谷中开山挖石时的情景。两名村人初时有些战战兢兢,一来一往问答多了,才稍稍镇定下来,将他们所亲历的一一说明。
他们所说,与季所言虽稍有出入,但大体上对得上。羽昆问完后,向三位邑长道情况已明了,她无暂无其他问题。
那两位村人退了出去,羽昆正色向三位邑长道:“如今这些村人入大桐山到底是受谁蛊惑暂时还不能断言,但是大桐山中驻有姜寨黑甲军却已是事实。尔三邑距离大桐山不远,当密切留意大桐山情形,但有异动,立即报你们城守,不要延误。同时看管好村人,不要再有人受蛊惑进入山中。”
三位邑长均肃言应了。羽昆道她打算明日一早动身,启程返回吕良。三位邑长深留她再多住几日,羽昆婉拒了,三人只能作罢。
第二日一早,羽昆五人即启程。三位邑长一直送出一里地,才在羽昆力劝下止步。告别三位邑长,羽昆等人加紧步伐,朝吕良城方向而去。数日后,她到达犀城,将大桐山中驻扎有姜寨黑甲军的情况说了,又建议犀城守派人到大桐山下各村邑通知此情况,又嘱咐城守,一旦接到村邑报有情况,需立即上报。犀城守应了。羽昆修整一日,于次日再次启程,向郑城而去。
将近月余,羽昆五人终于回到吕良城。吕良城位于大江北岸,其所在百里内外,水道纵横,阡陌交错。充沛的大江距离吕良城不过百里,日夜向东流淌。大江两岸,自西向东绵延着羌族大大小小的城池村落。这里,便是羌族繁衍生息之本部。
此时羌地上下,田地稻禾正翠绿,每当有风吹过,无边无涯的稻田随风高低起伏,阳光下闪耀着绿色的光。吕良就坐落在这片绿色波浪中的一处高地上。
羽昆到达吕良后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先在一处村邑中歇下。过了两日,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更换了装束的羽昆和四名随从随进出城人流一起,进入了吕良城。
吕良城,一片绿色中的褐色城池。当年城池建成之时,四方之族皆惊艳羡慕。然而,百十年风吹雨打之下,当年闪耀的城池早已变得古朴。尤其在近十数年姜寨王城崛起,纵使是最衷心,最以吕良城自豪的羌人,见过姜寨王城之后都不得不承认:不论规模还是热闹繁华,甚至城墙的高度与厚度,如今的吕良城都逊色于姜寨王城。
然而,城池的新旧有什么关系呢?吕良,纵使她古朴甚至老旧,纵使她如今不如姜寨王城,她仍然是羌人心中那最热闹,最繁花似锦的所在。
吕良很美。虽然城墙,街巷,甚至人家的墙壁都随着移转的日月和风雨变成了褐色。可是这褐色从不让吕良人和羌人觉得沉闷。春日里,桃杏花灿烂无度,正需吕良城古朴的褐色来收敛;夏日里,榴花红得灼心,吕良城四壁城墙及人家屋檐墙壁投下的阴影,可让人清凉;秋日里,树树金黄,吕良的古朴唤醒人的愁思与诗意;冬日里,一场又一场大雪下来,吕良的褐色底调,叫人心安。还有什么颜色,能比白雪和褐地更能代表明年的丰收?
羽昆,正是在这样的吕良城内成长,长大。
沿着大路,从东门入,这条大路一直通向城台。城台以黄土垒制,底部以大小均等石块封边,高约三丈,是吕良城内最高的建筑。下临一片广场,以台阶连接上下。城台之上筑屋宇,为羌族族长议事,居住及三公行事之所。东西城门内,为工匠工肆,市场,及匠人,商人居住之所;北城门内,为下层属吏及各府中家人居住之所;南门内,则为三公,八部长老及羌族长旁系亲属及百姓居住之所。
羽昆从东门入城。东门内人声嘈杂,人流如织。她身穿红褐色单衣,沿着大路一直往城台走去。穿过两排茂密树荫,嘈杂的市声被隔绝在外,城台下守卫注意到随从的身影,正要开口喝问,走在羽昆身前的不病出示了腰间的玉牌。守卫低头向羽昆行礼,羽昆沿之形台阶拾街而上。
这是正殿后一处小院落。羽昆端坐在正房内,垂目看着眼前的水碗,四名子弟分两边站立在门外。门窗所投下的光影逐渐发生偏移,当光线由白转红之后,从门口侧面出现一个青年女子,进来向羽昆行礼并道:“大母请您过去。”
羽昆随即起身,随此女从侧门出院落,过走廊,最终到达一间空旷大屋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