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怒而兴兵的消息传至姜地,姜地上下皆惊。
大军很快越过两族边界线,直扑南城。到达南城之后,羌族之军肃然排列,列阵于南城郊外。南城新城守到任不久,且羌军来得又快,城守慌乱组织黑甲和内外村人城民抵抗。
两军队列,战鼓如雷。三通战鼓响过,羌族脚步隆隆,各手持长矛,盾牌,弓箭,依序排列,与南城军相接。南城军仓促而成,又心中畏战,交战不久便溃不成军,村人城民四散逃离,南城守在黑甲护卫下弃城而逃。
初战告捷,羌族联军士气更盛。略做修整,直向北而去。一路所至,流民四散,田舍毁弃。所遇大小城池,除了两三处成像样抵抗,其余皆不必费言。不及月余,便攻至王城不足百里之处。
大军到时,正是日暮时候。眼见天色将暗,羌军于是原地驻扎,设置营盘,等打探前方王城情况再作定夺。羌军主帐设在村邑之中,村邑四周农田皆踏为平地,竖起障篱,设置警戒,燃起篝火。
入夜,洒出去三批探子。次日下午时分回报,言王城之外三十里黑甲陈列,营盘规整,观早上所起炉灶,人数约五千人数。这一批五千人,尽为黑甲精锐。收到消息后,主账之中,主将司马觚,副将羽昆及另一副将确三人商议至晚,方才散去。
次日上午,羽昆和确二人正在督练阵式,忽然一警卫兵来报,称营外来了三个姜寨黑甲,请见羽昆。
羽昆有些讶异,问来人可曾报姓名?警卫兵道其中领头人自称姜珺,未报衔职。羽昆一听便明白了,她想了想,向确道:“我出去看看就来。”确点了点头。
羽昆随警卫兵出来,尚未至辕门,便见藩篱外等候着三个黑甲。其中那个束手而立,对辕门内外子弟之目视眈眈视若未睹,若有所思的不是姜珺又是谁?
羽昆走来之后,他似也有所感应,抬头看过来,他看了一时,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来。
羽昆走出辕门,姜珺慢慢拱手行礼道:“见过二公主。”羽昆道:“姜将军有礼。此次来,是来拜见我主将的吗?”姜珺收回手,道:“既然来了,自当该拜见一番。”羽昆道了声“请”。于是姜珺及二黑甲随羽昆一同进入军营之中,往主帐而去。
姜珺三人走得有些慢,他们一边走一边看两旁行过的子弟和正在演练的队伍。羽昆见了,也只是一笑,并未阻拦。至主帐前,守卫的子弟上来请姜珺三人的利器,姜珺三人各从身上拿下一把铜刀交于守卫。然后子弟进去禀报,又出来请羽昆及姜珺等进去。
司马正立在堂中。姜珺走入堂上,微笑行礼道:“晚辈姜寨黑甲姜珺,见过司马大人。”
司马见姜珺沉稳有力,又目正神凝,一眼之下便极为欣赏,笑道:“免礼。久闻姜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珺道:“在前辈面前晚辈不敢托大,大人直唤我名便可。我素仰慕司马大人,苦于无缘得见,不意今日竟能得偿所愿,晚辈三生有幸。”
“好,好,好!”司马连道三声,又问:“王城之外黑甲军,可是你任主将?”姜珺点头。“好!年少有为!”司马激赞道。
姜珺微微一笑:“蒙我大母及司马不弃,晚辈忝任主将,只盼他日战场之上,能不负重托。”
“不必过谦。贵大母,司马既有此令,自然是姜将军担当得起。”
二人闲聊过一回,姜珺便起身告辞。司马挽留一回,亲送至门外,命羽昆待为送客。姜珺请司马留步,谢过司马挽留之意,方才拱手告辞。羽昆将姜珺送出之辕门外,身后子弟奉上适才姜珺三人进帐前解下的利器。
姜珺接过,看着羽昆道:“多年不见,二公主可好?”
羽昆身后子弟稍稍退开。姜珺身后二黑甲亦退远。
羽昆道:“我很好。多谢你有心。”她想了想,问道:“这些年,你如何?二长老身体可还好?”
“家母还好,只是毕竟有了年龄,时常有些小病痛。”
他没有说他如何。军中不易,说很好不过是敷衍,细说却又不是场合,故而只有不言。
一阵秋风远远刮过来,及至面前才发觉风中竟有沙尘。正是草黄土枯时候,又遭数千人脚步来回践踏,故而一起风,尘土便扬了起来。
羽昆微微侧过脸,避过这阵风沙,耳中听得姜珺道:“我听说你母亲过世了,节哀。”
羽昆在一片风沙之中看他,见姜珺正看着自己。她又侧过脸,待风沙过去之后,方才转过脸来,沉默道了声“多谢。”
“二长老多病,你又长年在外,家中是谁照料?”她问。
“由家人照料。”姜珺简短答道。
两人一时无话。又是一阵风来,吹得人身上衣服飒飒作响。等风过,姜珺道:“日前,我去了一趟伏牛山,拜祭了姜环。”
羽昆没有说话。姜环,一个几乎要抛到脑后的一个名字。自十余年前那次筑墓拜祭之后,她再未去看过。
姜珺又道:“二公主不问问我为何到伏牛山去?”
此话一出,一股羽昆熟悉的姜珺的感觉猛然在她心底复苏。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又极力掩住,道:“姜将军去那里自然是因为军务。”
姜珺注意到羽昆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容,他看着她的脸,一边道:“确是因为军务。阳地以西的渡口被从西边山中来的一队野人占据,与我黑甲争斗多时。月余前,明台将我从东线调往西线。到了后,才发现那伙野人竟颇有章法,背后又有他族援手,颇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将其击退。”
羽昆心中知他所指,面上口中却不肯显露半点,只道:“姜将军行军打仗素有威名,又胸有沟壑,获胜自是应有之义。”
姜珺看着她。羽昆亦不回避地直视他。姜珺道:“二公主谬赞。”说罢他看了看天色,道:“我该告辞了。”羽昆亦看了看天色。
姜珺慢慢拱手道:“保重,羽昆。”他神色郑重。
羽昆也拱手正色道:“你也保重。三日后,我们战场再见。”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姜珺转身,大步离去。
羽昆见那黑色身影走远,逐渐消失在秋日的阳光和风中,方才转身回营。
第二日下午,羌军拔营,全军再次向前推进三十里。此时距离王城五十里,距离黑甲营地二十里。第三日上午,羌军号角吹响。羌族子弟连同四方之族共七千人,其中女兵三千,男兵四千,在号角召集下,聚集成阵,手握武器,姿态挺拔,目光沉静。
号角一声又一声,辽远悠长,一点一点将人的血脉唤起。
他们对面,是早已阵列的姜寨黑甲。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军衣,手中所持长矛似虚握,目光大多向下。秋风猎猎,卷动旌旗,而他们的身形没有丝毫移动。
今日有风。羽昆站在阵中,看着眼前这一幕。她久闻黑甲威名,却直到此时才有了直观的感受。今日,将有一场恶仗!想到此,她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终于,战鼓擂响,一声声,催促人前进,催促人去拼杀。一声声鼓点,敲在人的心上,羽昆忽然平静下来。三通鼓声过,号令声响起。两方军队均迈步列队向前。红黑两色,如潮水,如飓风,平静地,一步一步相互接近,没有试探,没有退让。
他们脚步隆隆,大地终于跟着一起震动起来。终于,在某个点,某个率先接触的点,一声“杀!”叫裂了秋风。
羽昆手持石刀。这是她用惯了的一把石刀。她不用长矛,长矛虽可拒敌于前,却也有叫人反制的可能。故而她只用短石刀,欺身上前,于方寸之间置敌于死地。
阳光依然明亮,浩荡的秋风却将太阳托浮了起来。在秋风以下,浓重血腥气在弥漫,这血腥气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灼红了每个人的双眼,使得他们辨不清人,只能靠颜色分辨同类。喊杀声几乎绝迹,只有鲜血的喷涌声,骨头断裂的闷哼,以及呼啸而过的棍声。
羽昆被一个黑甲甩了出去。
甩出去时她看到那黑甲脖子上喷出几滴血星,她不觉感到一丝懊悔:刚刚那一刀应该再凑近些。快落地时,她就势打了个滚,手中的刀稳稳握在手上。
那黑甲以手抹了抹了脖子,看到手上鲜红的血,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没有恼怒,他接受他受伤的事实,他明了他的任务和目标。他朝羽昆扑了过来。
落地之后,羽昆旋即起身,她手握着刀,机警地盯着那黑甲的长矛。长矛左突右刺,羽昆不慌不忙,灵巧躲避。几番之后,那黑甲见羽昆不近身,索性丢掉长矛,赤手扑了过来。在靠近羽昆的刹那,黑甲手握成圈,朝羽昆太阳穴挥来,羽昆矮身躲避。在两人交身而过的刹那,她手中的石刀划破了黑甲的一只膝盖。
黑甲反应很快,一击不成,马上变换改挥拳为抱,他想抱摔羽昆,而他的行动终因皮肤破裂带来的疼痛而有一丝迟滞。而就是这须臾之间的迟滞,令羽昆得以逃脱出他身前,绕至其背后。黑甲不敢将后背示于羽昆,迅疾转身。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把石刀随着一缕秋风,一同划过了他的脖颈,接着鲜血喷涌出来。羽昆没有回头,她径直扑向了下一个目标。身后,那黑甲慢慢倒在了地上。
人在风里翻滚,流血,死亡。血色弥漫里,忽然响起了号角声。它悠而长,连绵不断。接着,羌军内的号角声也响起。两军号角声皆响起,于是滚打纠缠在一起的人渐渐散开,然后各自归已方阵营。略作清点,各留下两队人打扫站场,然后两军各归营盘。羽昆走在队伍里,此刻停下来,她才发觉自己肋下隐隐作痛,手脚麻木,筋疲力尽。
此战,羌军损失逾七百人,姜寨黑甲损失三百余人。一番恶战,各自归营修整,三日后又战了一场。此战,羌军损失六百余人,姜寨黑甲损失三百余人。
两战,羌军损伤逾千人,而羌军未退,姜寨黑甲亦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