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将羌族使者出南门后,返回明台报于冢宰。姜琥于是至大母院中禀报。及至大母院门口,见门外有司马之随从在等候。随从与侍从皆向姜琥行过礼,姜琥问:“里面可是司马大人?”
守在门口的侍从道:“回禀冢宰大人,里面正是司马大人。大人可要小人进去禀报?”
姜琥道:“不必了。既然司马大人有事禀报,我稍后再来。”
说罢他转身离开,却听来遥遥“喀啦”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打碎了。姜琥略作停顿,随即又提步走远。
姜琥回到公门下,过了约小半日,又至大母院中。门外已不见司马随从身影。侍从进去禀报,一时出来躬身请他进去。姜琥于是整了整衣领,随侍从往母珌院中而去。
母珌院中静悄悄一片。如今早晚寒气加重,日出后天气却还炎热,将寒气蒸发殆尽。只是不知为何,大母院中墙角屋檐,却仍是寒气浓重的样子。
侍从将姜琥领至堂前后行礼退下。姜琥登入堂中,行礼道:“臣琥,拜见大母。”
“免礼罢!”
这一声免礼算不上什么好声气。姜琥似毫无所觉,道了声谢,静立于堂上。然后便见母珌手持一板,从西室如重云般走出,口里道:“你看看这板录!”她走至座前,将板录半递半扔地往姜琥面前地上一送。
姜琥躬身捡起木板。木板上的齿纹这几月来他从司马门下传上来的木板里看得烂熟。一见,便知这是一件战败之报。
母珌神色冰冷,道:“几百个野人,勾连数月,至今拿不下!咱们的司马却安坐如山,若不是我今日唤他,这战报且还不得到我的面前!”
姜琥将木板放下,没有说话。
母珌向才已痛骂过司马一顿,然后此时仍余怒未消,一提起便火冒三丈。
姜琥待母珌之怒骂稍止,拱手道:“还请大母息怒。如今全族上下,皆仰赖大母,战事反复,乃常有之事,您若因此动怒伤身,不仅前线战士,便是偏僻庶民,闻之也心不安,还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又道:“司马其人,确实沉稳有余,临场机变不足,又拙于口舌,故而显得笨拙些,但司马之擅任人,在黑甲军中无人能出其右。以臣之见,如此倒好。他毕竟不是前线领军将领,需要根据战场形势灵活应变。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有得有失,有来有往。若坐镇后方的司马扛不住,耐不了,动辄调换将领,反而不利。且向前您要求全力打通西线与河东之地的通道之后,司马大人便将姜珺将军调往西线,如今差不多应也到了。姜珺将军素胸有谋划,又骁勇,攻克西线必指日可待。”
母珌脸色稍稍缓和。她朝姜琥伸出手,姜琥双手将板录奉于母珌。侍从躬身上前,收下了木板。母珌问:“你来是为何事?”
姜琥于是将羌族使者已经离去的事情说了,又道:“城台冢宰遇刺之事,希望就此过去。”
这件事是母珌的得意之作,她伸手指了指坐席,姜琥谢过后坐了下来。
“这件事不过去又能如何?母昆刚死,冢宰又遇刺,接连损伤两位主持大局之人,我让姜瑜散布玉昆意图谋取大母之位的谣言,不仅吕良城内,便是羌族,也要因此人心浮动。这种时候,她羌族便是想动,也不能动!”
这件事谈起来叫人愉悦。
母珌又道:“动与不动,端看怎么想。我姜寨连年歉收,如今又遇野人外族作乱,是身处动中求不动。东西两面同生战端,若是寻常人,自然以为我们该与羌族交好,以换取她们不动。可是羌族对我,所欲多矣!与其受制于人,予取予求,不若让他们也动一动。他们动起来,便自然无力要挟我族,我族方才可真正的安稳。只是可惜,姜瑜这小子成事不足,功亏一篑!”
她口里虽骂着姜瑜,语气却并无几分严厉:吕良城内未真正乱起来,虽然可惜,但到目前这步,也足矣。
姜琥道:“大母之大智,臣素来不如。”
母珌微微一笑。
姜琥又道:“只是不知这羌族将大长老带回去,又不让姜琅随之一起,恐怕……”
“无妨。”母珌道,“一个落了毛的凤凰,还怕她翻起什么风浪来?何况她两个女儿还在王城。羌族如今虽一心向内,冢宰之仇却要报,杀了姜瑜,便算是给族内一个交代。大长老过去,也就是见一见她儿子的最后一面。这也是那羌族大公主不得不做的一个门面。”
说罢她又微微一笑,道:“过得一时,你再亲自登门向她们赔礼道歉。羌地之稻浆,实甘甜乎!”
姜琥过来,本是因对羌族冢宰遇刺一事仍有不安。然而见大母胸有成竹,那番不安却不好表明,只能暂时压了下去。又见大母正在兴致之上,不便扫她兴致,便只是凑合,过了一时才告辞出来。
羌族使者离开王城之后七日,秋雨大作,风雨不歇。又过六日,忽然南城守派人来报,称返回的羌族使者一行在南城几十里开外地方预袭。使者受伤,大长老消失,随从死伤数人。羌族使者奔入南城躲避,歇息两日后,不顾城守挽留,执意离开,返回了羌族。
母珌震怒,当即要治城守看守道路不力之罪,并下发命令搜捕袭击之人。冢宰询问了两个问题:一是可知袭击之人为何人?
南城守匍匐在地上,汗出如浆,答因袭击地点距南城尚有一段距离,故而他未见到袭击之人。只听羌人言袭击之人约二十人,颇为训练有素。使者一行奋力击退后仓皇赶到南城,等城守得到消息领人出去搜查时,已不见那些人的踪迹。
姜琥又问城守为何不留下使者。城守答使者不肯留,言因其族内大公主夫子病重,思念母亲,此次过来便是要请大长老去看望。如今大长老失踪,她有负使命,只得先回到族内通知大公主府。小臣见她说得有理,且她为使者,也不敢强留,于是放使者离开。
“糊涂!蠢蛋!”母珌怒而大骂道。
城守匍匐余地,身如抖糠,不敢抬头。姜琥命人将城守带了下去。
“这是谁干的?!给我去查!就是把天地翻个个儿,也要把这幕后鬼蜮之人给我找出来!”母珌大叫道。
冢宰姜琥领命,匆匆而去。
然而羌族没有再给姜寨彻查狡辩的机会。使者回到吕良后,城台上下震动:前有姜人无故背弃盟约;后有姜人刺杀冢宰,王城明台拒不道歉;再有使者在姜地境内遇袭,身负重伤。一桩一件,皆辱羌人甚深!
城台冢宰于全境发布动员令,调集各部武力,并率三公,三子及八部长老,共同祷告天地,祭祀于祖庙。祭祀完成之后,城台派出十数名使者,各持符节,奔赴四方,昭告各族。
告曰:有姜族者,不敬天地,背信弃义,掳掠成性,内不恤庶民,外不敬同族,骄奢淫逸,暴性肆虐,罪孽深重,天地厌之!我不忍见天地不行,四时不畅,黎民受苦,同族受欺,故蒙天意,奋而起兵,逐暴虐,正天下!
四方之族,素憎姜族霸凌。闻告后,皆义而起兵,于四方奔赴而来。
九月初一日,告祭过天地之后,大军浩浩荡荡向姜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