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过去了,她渐渐苏醒,睁开眼听到角落传出熟悉的狗叫声,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就跌跌撞撞走到狗盒旁边,习惯性提起一旁的狗粮袋倒出一些,然后弯腰放在满脸兴致世事不知的小黄狗前面,默然得慢慢蹲下身。
小子?
就像外公外婆说的小时候她既固执又倔强,简直比乡里的男孩更加像男孩,所以在乡下那些年别人都习惯叫她“假小子”,后来有一天在外玩耍到傍晚回家的她无意间在新修马路旁边的水沟看到那一只无家可归满身脏乱的小黄狗,执意将它带回并给它亲自取名“小子”,最终外公外婆劝说多次无果后不得不妥协了,答应让她独自负责“小子”的一日三餐。
然后,小黄狗渐渐长大了,在她精心的打理和照顾下,昔日连看着她都会瑟瑟发抖的“小子”变成整个村子里毛发最干净的狗狗,她陪着小子到小溪旁洗澡,到山里追野兔,到山顶看星星,甚至去上学都时常会带上小子,并让小子呆在她从第四层教室窗户里能看到的学校墙外等着自己,只是后来……
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小子”,是在那一张摆放在破旧不堪窝棚中间凌乱不堪的餐桌上,他们竟然用一个大大的不锈钢盆将毛发拔尽的“小子”开膛破肚赤裸裸放在一堆刺鼻的“佐料”中间,半焦的外皮、睁着的双眼还有那始终闭不上的嘴都始终阻止不了他们贪婪而近乎凶残的口腹,都丝毫阻止不了他们最最肮脏和丑恶的偷窃之罪。
她募地哭了,莫名发不出任何声音,耳边满满充斥的大人们理所当然以“畜牲”之名污蔑“小子”,以缓解她心底挥之不去的幽森的恐惧和痛苦,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小子死了,到死都在被自私冷漠的人类不停污蔑和轻视,不由让当年懊悔不已且年幼无力的她第一次看清楚许多人性里真实而凶残的罪恶,死亡、虚伪、自私、贪婪、冷漠……还有她擅作主张后的“后果”。
是啊,狗与人类不过是同一个地球上两个平等的物种,可是自以为是的人类总习惯性将自己看得更高、更聪明,习惯性将非人类的物种看成低一等,因为对方可以被人类消灭、践踏、蹂躏甚至折磨、残杀,所以总以为人类本身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和主宰,甚至可以毫无顾忌挥舞他们自私而凶残的尖刀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世界予取予求,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人类从来都是由这个世界自己创造的,从来只是这个世界组建自己的一部分而已,所以存在于世界核心的严谨闭环规则里从来都不会容许某一方的过度膨胀,毁灭了世界一角的人类终会在世界永不停歇的循环里从他们曾经或正在破坏和毁灭的客观规则里,迎来他们逃脱不了的最终毁灭,差别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所以,她坚信当年那些未接受审判散去的陌生人终会被他们伤害别人的方式反伤,而她在小子身上得到和失去的全部也早已种进灵魂深处,那些她擅自带回小子又没照顾好小子来不及偿还的罪过,需要她永远背负在心上常常怀想、时时自省。
就这样她终于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将小子的骸骨埋在那一个夜晚能看见星星的山顶,只希望如果事实真如老人们说的小子的灵魂已经飞入天空化作星星了,那么她愿意让它看清楚这世间没有保护它的自己还在,不论它是愤怒还是憎恨,她都愿意承受。
而她整整哭了一个礼拜,以后再没有去过那个山顶,不久村里过路的人回来说埋着小子的土堆没再长出任何杂草,迎着阳光开出的是一大簇浅白干净的野雏菊。
那一刻,她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依然没再去看它,至于那些从未证实的“谣言”或许从来都是关心她的大人们善意编织的谎言,可不知为什么那时候年幼的她却毫不怀疑得相信了,莫名得到许多的安慰。
直到多年以后她离开了家乡,再没有回去看过当年亲手为小子堆砌的土堆,匆匆几次过年归家探望外公外婆,她也只独自站在面朝远山的屋前晒场上远远看看那个山头,最后默然转身离开。
然后,时间渐渐推回到两年以前,她独自回家的路上,渐渐发现有一只被人抛弃的小黄狗一直在跟着自己,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只要小黄狗能够跟上她,就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周围静静看着她,甚至有一次她因为和母亲吵架独自在步行街长椅上坐到很晚,它也一直都在那里,甚至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根骨头趴在她面前耐心啃上半天,闹得她感到几分哭笑不得。
后来,她听说经人反应后步行街旁边的社区主管决定派专人集中处理附近所有的流浪狗了,始终害怕再收养狗狗的她终于摁耐不住,放学后疯狂跑到街上四处搜寻了好久好久,直到夜幕降临终无所获。
那一刻,她满怀愧疚和失落回到步行街长椅上坐了好久好久,可它竟突然出现了,于是她毫不犹豫直接将它带回家并给它取名小子,奇怪的是那一次母亲始终没有任何反对和排斥,反而亲自带着她和小子去到一家宠物店接受专业的咨询。
就这样小子再一次在她的世界里慢慢安定下来,只是对比从前的它,眼前的小子更像一个天生乐观幽默的多动症患者,喜欢四处瞎跑乱窜,并且对一切新鲜奇怪的东西充满好奇。
“汪汪汪汪……”吃饱后,小子蹲坐在狗盒前朝她吼了几声,她微微一愣皱起眉头,无奈摸摸它的头站起身换完衣服,转身拿起狗绳带着小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