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软的光像一层薄雾铺平在干净地板上,一丝徐徐的风从半开窗口吹入,那一夜终睡得不太安稳的她躺在床上,下意识翻了个身瞬间清醒过来。
好一会儿,她默然睁开双眼,抬头看到这天外面放晴的好天气,心底顿觉释然,迅速坐起身掀开被子走到窗前,伸手推开透明玻璃窗站到淡淡阳光下。
瞬间,一阵阵略带泥土与青草香气的秋息扑面而来,像极从前在乡间陪伴外公外婆住在老房子里无数次熟悉的清晨,呼吸的久了莫名像醉酒微醺般流连忘返了,越来越深爱上这寓居拥挤城市里难得能体会的那独属原野和森林的秋天味道,这来自自然最最原始又生涩的味道。
终于,她笑了。
然后,按照往常的习惯再一次将双手扣紧极力将身体朝后仰,紧接着依次将单腿搁在窗沿上侧倾身体将胳膊和腰反复拉伸开来,直到全身筋骨感觉渐渐松快了,才转过身走回房间开始这天的日常。
半个小时后,她重新换好校服,就转身下楼来到厨房,又花费约一小时将两人份早中餐全部准备好,努力翻出前一天在橱柜里看到的两个保温桶各自装入,抬头看到墙上挂钟时间已经快到八点,急忙跑回房间给司机打电话。
“喂?师傅,现在你到哪里了?”她站在房间着急询问,一边努力翻看书包里该带的东西。“就快到八点了,我怕会迟到。”
“绪花同学,我已经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态度不急不慢。“接送你和林同学的车已经停在前门外,你现在就可以下来,林同学已经到了。”
听到这话,她猛地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子瀚动作会这么快,急忙连声应道挂断电话跑到衣帽间换上一双旧鞋,就飞奔下楼到厨房带上两个保温桶。
好一会儿,她才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跑到前门外,看一眼司机已礼貌站在车对面的后门前等她,一时顾不上其他二话不说迅速绕过车尾从司机前面钻进车内,始终没发现他正满脸不解和惊讶看向此时倍显狼狈又奇怪的她还有那两个拎在手里的保温桶。
“给,这是你的早餐和午餐。”说着,车已经缓缓驶离前门,她的气息渐渐缓和下来,突然伸手将右手提的保温盒袋递到他面前,目光固执直视前方。
他微微一愣,顿觉有些不知所措,满脸不可思议低头看向那个保温桶,眉头越皱越深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情。”淡淡回答着,她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我答应过你爸,照顾好你的三餐,所以从今天起我会负责好你的三餐。”
“林老头不是已经都把钱给你了吗?你直接把我吃饭的钱给我,不就好了?”这时,他似有不满回道,漠然转头看向车窗外。
“那些钱,林董事长说全部要用来给你买学习用品,绝对不能另作他用。还有你每个月的饭钱也已经全都在你饭卡上了,所以我只需偶尔看情况,在你不在学校吃了,负责给你做。”这时,跑了好一段路,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她不禁有些不耐烦,慢慢放下提着保温桶的手。“今天算第一天,我不在你学校上学,不知道你三餐在不在学校吃,才干脆把你那份和我的饭一起做出来。但从明天起,如果你有哪一餐打算不在学校吃了,还麻烦你尽可能在前一天或者当天早晨六点半以前告诉我,我也好有所准备。”
好一会儿,他听她一大早上唠唠叨叨说出许多话来,不觉有些无奈又不耐烦,默然回头看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说话……累吗?”
她微微一愣,忍不住回头看向此时微微皱眉的林子瀚,一时竟无言以对。
“累的话,就请你先闭嘴。我就直接告诉你,我……林子瀚……从来不吃当时不新鲜的食物,更何况还是放在保温桶里的剩饭。”说完,满脸不屑扫一眼她手里的保温桶,又似笑非笑抬头看她一眼,默然回过头面向窗外了,突然就一阵莫名其妙狂笑起来。
顿时,她心内气极又无计可施,未曾想他会这样张狂到毫不掩饰表现对他人的无端鄙视和不屑,可明明她什么事情都没做错,反而被他嘲笑得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时间默然低下头深皱眉头,努力平息此时难以克制的情绪,好一会儿终于慢慢缓和下来,突然若无其事笑着说道:“嗯……我知道了,林大少爷嘛,打死都绝对不会吃不新鲜的食物,我信……所以你林子瀚的三餐以后就拿着饭卡自己看着解决吧,毕竟从明天起每一天我都会像今天这样,一次就把三餐全都做了,这还真配不上你林大少爷的眼界和格调,也就不冒犯你林大少的尊口尊舌。”
说完,伸手将那原本递给他的保温桶放到怀中,直挺着背坐起身头也不回看向窗外,瞬间默不作声。
这时,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一时间再也笑不出来,回头狠狠瞪向她,奈何她似乎始终都不在意,忍不住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是啊,这可不就是你们穷人该过的日子嘛,嗨……你还偏偏就没权利要求所有人必须过得跟你一样,我还就偏偏要天天都吃肉、吃披萨、切牛排、嚼寿司,拿人参当萝卜炖汤,拿燕窝当……”
可还没等他说完,她忽然回过头拿眼定定看向他,眼神越来越不屑和嘲讽,还偏偏一个字都不说。
那一刻还是第一次,他真正看清楚了,在那张清秀又倔强的瓜子脸上,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隐藏着那样晶亮如水又璀璨若阳的深眸,忽然就怔住了,心底莫名震动。
这样的她像瞬间褪去所有的狼狈不安和犹豫不解,态度干净又透明,那么坚定又坦然表达对此时他口无遮拦的极度不屑和鄙视,不禁莫名让他意识到自己这改不了臭嘴顽疾,再一次情不自禁让自己变作最令人讨厌的充满傲慢和偏见的一类人,瞬间就让他哑口无言了。
此时,看着他终于没话说了,心底早已气极又无可申辩的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其实前一刻她也并不是不想不择手段反驳他的,于是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吃得精光的碗盘,忍不住就想要对眼前这样嚣张又无耻炫耀不由他创造却倍受他挥霍财富的林子瀚极尽讽刺一番,即使这样做会深深伤害林子瀚个人的自尊和始终的真诚。
可那一刹未等开口,她忽然又心生不忍,尽管为了让林子瀚体会到此时自己无端被羞辱的痛苦和愤怒,她一点也不犹豫要用多卑鄙龌龊的言辞给林子瀚造成同样的伤害,但……
好一会儿,默然看向那样满脸始终傲慢无礼又懵懂无知的林子瀚,她渐渐意识到以野蛮又可悲的伤害回应他人造成的伤害,或许可以得一时报复和发泄的快感,也同样在让自己变得愈发残忍无情且丑陋扭曲,还在无知无觉盲目沾沾自喜于自己愈加击穿为人底线的卑鄙无耻和不择手段之“无比正确”。
可这样的情绪到底有多么的不堪又可悲,她已经从从前与母亲相处过程每一天都在变得越来越失控疯狂的争执里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痛入绝望,又怎么还能继续纵然自己如此放任下去,毕竟人性止血于“伤痛”的唯一方法,只有在对峙方各自保持同等宽容和清醒时,还能不断交流并努力互谅,才可能真正有条件去实现一二,而眼前她和林子瀚已然针锋相对到如此失控地步……
于是她突然沉默了,极力压抑心底那强烈想要不顾一切报复面前嚣张又无理的林子瀚的种种冲动,因为她实在不再想让自己在毫无底线的为人路上走得更加疯狂又失控了,实在不想未来某一天回头看过往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早已蛮横无理又糟践胡闹活得那么不成人样,一切还偏偏只是因为她自己始终说不出口心灵的极度弱小和不足,以及由此演变出面对每一点“不平等”更加歇斯底里又失控疯狂的嫉妒和报复心,还有那些自以为冠冕堂皇的“伤害”借口。
是啊,她乔绪花想要做个真正成熟的人,想要过上真正有价值的人生,又怎能如此不可自拔深溺在这不可救药的恶性又悲剧的死循环里,还只是因为放不下他人犯下的过错反过来惩罚和糟蹋自己原本清白的灵魂和心灵?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直到看着林子瀚默然回头面向窗外了,才慢慢收回视线抬起头,突然看到此时后视镜里年轻司机那么奇怪笑着看向自己,一时间身体僵住,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就这样,一路上林子瀚没再说话,她看到司机微微朝自己点了点头,就没再多做计较,默然舒展眉头回头看向另一扇车窗外,只见这一天万里无云的天空越发放肆铺开来倾泻而下的璀璨流光,就在世间秋凉的一片片遥远又临近的凋零肃杀景象上,那么肆无忌惮彰显惨烈与明艳。
争执,或许确是生命不可避免的继续下去的方式之一,可正因为生而为人懂了克制、想要“止伤”,它才又变得那么无与伦比的温柔又可爱,尽管这不能改变它伤痕累累的凄惨面目,但足可以给脆弱不安的人心以足够的安慰和力量来抚平因为分歧造就下的种种撕裂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