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深了,窗外茫茫一片晦暗又毫无声息,唯剩直通大铁门的长路两旁清冷又孤寂的街灯,那么安静又朦胧映照在随风微动的树梢上,还让久站到双腿有些发麻的他稍稍察觉到时间丝毫未曾停下,依旧孜孜不倦流逝向前。
这时,林子瀚不由轻叹一口气,感觉腹內更加饥饿,脑海里回想起这一天自己悲惨无比的经历,简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杜安妹……还有林刻、云姨的电话打过无数次,终于没有一个人回电话,于是他准备自己开车到外面吃饭,走到地下车库才发现所有车不论新旧都早已被放干了油或直接拆了发动机,又没有司机来接送,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毫无办法从别墅区走出去一步,甚至因为所有信用卡被停,他连上网点餐都不能。
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徒步走了好长路来到门卫大叔的门亭,心存侥幸想让大叔借钱给自己或给自己订餐,可不知为什么对方要不直接装作听不懂,要不反身关门窝到屋里再也不出来,独独留下他一个人在门外怎么敲门都泰然不动,直接就让他气到暴跳如雷,但……
但……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强忍怒气冲回来了,刚一进房门看到云珈发来短信“厨房有料,自行解决”,一时间再也克制不住怒气上头,直接甩手将手机砸了个半碎,直到好不容易回过神拾起已经开始闪屏的手机,尝试许多次给两个死党打电话,偏偏韩晰通话后直接说让他先把订餐和送餐服务费转过去,气的他跳起脚骂骂咧咧了好一阵直接挂断,然后又急忙给肖树打去电话。
只是这一回肖哥倒没像韩晰幸灾乐祸故意气人,就是始终没有接起过一次电话,这让他一下子实在忍不下去,直接将手机摔在地上狠狠踩个稀巴烂,又亲手拾起扔到马桶里放水冲泡着。
一时间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气的直接跳到床上准备挺尸硬躺到第二天,可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始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他硬是被肚子饿逼着回到厨房,才发现桌上还摆着她没有收拾的饭菜,虽然此时已经凉透。
于是,他看看墙上挂钟已经四点半,心里反复掂量着什么情况下也绝不能辜负自己的肚子,就顾不上眼前这一顿到底是不是他平生第一次吃别人的剩饭剩菜了,一屁股狠狠坐下来头也不抬胡吃海塞了好一顿,包括那半碗她没吃完的米饭,最后才起身将所有的碗盘直接放到洗水槽里。
可一天的时间实在太长,夜越来越深,不知何时她已跟着司机出去了,他的肚子又开始不停在响,走投无路下他不得不坚持忍了好久,最终心底忍不住一阵烦躁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厨房里找来许多水果吃到肚饱,但……没有肉、没有油的一顿素餐,很快让此年纪里肠胃极好的他感到越发汹涌的饿意,无奈只能再一次站在冰箱前看向那些红红绿绿的水果蔬菜,还有那些没办法动的各种肉类,第一次他真正体会到不能吃饱的颓败感和无力感,被迫又吃了几口水果,直接回到房间无力躺在床上发起了呆。
好久好久,他思前想后了好几圈,猛然发现那一段时间里自己唯一能有所依傍的,就是现在手握自己全部经济大权的她了,可是她……
他不懂为什么她会那么超乎寻常的生气,虽然他可以理解她对于自己态度的无理和放肆感到不满或愤怒,可回过头想想他当时说的确是一种基于亲眼所见做出的合理推断啊,她到底又凭什么说他林子瀚不配提起她妈妈呢?这感觉真的有点像只许州官放火又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了,可她又明明是靠一场事故到他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怎么能既得益又不许他人有丝毫怀疑呢?
想到这里,他深深叹一口气,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她最后离开时满眼隐忍的模样,默然间微微皱起眉头。
说起来,她……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同,第一次出现时浑身湿透固执将小狗护在怀里,眼神漠然也奇怪,第二次出现时穿搭古怪、头发披散,莫名其妙跟他狠狠大吵一架,而不论她的衣着搭配还是言行举止都让他分外清楚感到她的存在之平凡和透明,就像他生活里看过的各方面看去平平无奇且总习惯隐没在茫茫人群里日常循规蹈矩惯了的一类。
那被各种各样的“格子”奴役得几乎没了脾性和锐气的高中生,不止对于自己真正想要的懵懵懂懂不甚清楚,还惊恐于去挑战权威,即使自己有充足而逻辑紧密的证据,甚至会莫名其妙自卑到底,在任何事情上都不敢出头、不敢附和,只看大多数人都赞同了就赞同、反对了就反对,生生被“强权”的父母和周围大人训导到完全失去自己独特而真正的声音,也过早在激情勇敢的年轻岁月里活得太像……墙头草。
当然,这不能完全说是他们自己的错,毕竟他们大多还正走在“被塑造”的路途上,还没有树立起个人比较独立又相对完整正面的重要观念,所以没自信敢于正大光明在所有人面前说出自己真实的声音也无可厚非。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又不得不是他们自己的错,因为纵然事实大多确实如此,他们都不该全然放弃自我思考和分辨各种声音的能力,毕竟未来若要真正成长为可以独立而保持独特的个人,他们只有从现在起坚持保有这些力量,才能真正有机会让那样的“个人”从幼小而年轻的灵魂里生长出来。
届时,清醒便是他们真正的清醒,痛苦才是他们真正的痛苦,成长会是他们真正的成长,错误也会是真正的错误……正因为他们从未放弃过不断自省和思考,他们才能真正走向成人后自己的心底,不会再是行走在一具成人躯壳下了无生趣又布满各种“精神”补丁的蚍蜉,在“生存”无尽的争斗里苦苦煎熬一生还不能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只习惯听着浮华世人说什么就迷信什么,只听凭身体和心灵的野性和无尽欲望的驱使去自甘堕落与糜烂作为一生,到头来终其一生活着都像灵魂飘荡在轻柔无害的重重棉絮里,没有深痛、没有深爱、没有真正的得到和心安,也终究忘却如何或者要不要救赎真正的自己,那个真正能体会活着的美好感受的自己。
是啊,这世界从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或者道德意识,要求每一个人都要活得真实和守己,大多只会希望说要让自己在情绪上能够尽兴就好,可浮华粉饰出的种种虚伪又魔幻的满足和欢愉真的就没有痛苦和悲剧滋生的空间吗?
不,绝不是。
这不过是世间幻象里骗人自安的迷幻药罢了,或许不会真的逼人在痛苦里无休止的争斗,但必将会让鲜活的生命陨灭在虚妄和腐朽里,也必将会还你执迷不悟的幻象一个十足空洞悲凉的虚妄,由此迎来的结束甚至连“悲剧”都称不上,更像一个自欺欺人又自娱自乐终于失败了的无耻笑话。
所以,他又忍不住为这样等同于自己的年轻而又懵懂的他们感到无尽的惋惜和慨叹罢了,更期望直到青春不再都不曾勇敢一次的他们还能在众多外界声音充斥的生活里、环境里、心底,至少能用力保留属于自己独特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或许始终不会被其他所有人听见,或许要在漫长而煎熬的孤独里忍受种种自我怀疑和否定……他们始终还能不完全失去这样的声音,因为从他林子瀚快要十六年的人生看来,每一种由自己选择的,不论是潜意识还是主动或被动选择的一切终究都会在该得出答案的时候一一回到你的生命里,像一个又一个早已落成的石碑终于摘去礼成幕布完全展露在你面前,它们的面目或闪耀或灰暗或残缺或完整,是丑陋不堪还是温柔美丽……都会在,存在于你的生命里,只让你全然看见,事无巨细。
因此,年轻如你如果始终没有完全放弃真正的自己,未来才会有机会看清楚真正的自己,看清楚自己的梦想和选择是什么,才有真正实现它们的可能,而不像随波逐流的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将没任何机会重来一次的宝贵生命错付满眼满耳的浮华与喧闹,徒然让那一生漂泊无依的心灵到头来终究不得其所。
蓦然回头想想此前种种,她……又好像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不堪,至少那一刻她眼睛里的痛是凄厉而狰狞的,所以她必然保有自己的声音的,尽管她对他的恨意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毫不掩饰又异常强烈的。
想到这里,林子瀚微微叹了一口气,默然松开头枕着的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默然看向大门外蜿蜒向远的晚路,不知不觉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