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黑色的车渐渐没入越来越晦暗的前方,窗外的灯光渐渐稀疏了,车内安静只剩她的呼吸声在半空轻轻回响了,于是她默然扬起头靠在车背满眼木然发起了呆。
人生,是不是提前将注定会失去的或终于得不到的彻彻底底抛个干净了,就能迎来它原该有的潇洒与惬意?
扪心自问,她禁不住冷笑一声,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再一次拨通杨警官的电话。
“喂……乔绪花同学吗?”还没等她开口,电话另一边就传来对方的反问,她猛地一愣不由将头低的更低了,压着声音回答道:“嗯……是。”
这一刻,杨警官拿着手机站在警局大厅门外,猛然感觉她声音里透出淡淡颓然了,不由心狠狠抽了一下,紧紧皱着眉暗自叹一口气。“绪花同学呀,前段时间我听同事跟我说,你来找过我。抱歉啊,那段时间我还在国外追查逃犯的行踪。后来,我还想给你打电话,没成想正好接到杜先生的电话,他说你已经没事了,还被他接到林家去住了,我也就放下了心。不过……绪花啊,你现在在林家过得不开心吗?”
“……嗯……没、没有,我现在情况还好。”犹豫半天,她低头听到那些话,忍不住渐渐回想起才过去没多久的那个凄冷雨夜,一时心间不胜哀戚,于是故意用力撑着一口气扬起头看向窗外。“杨警官,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我想知道,关、关于我……我妈,她……她的……的……什么时候,可以火化?”终于,没有勇气说出最重要又最痛心的那两个字,她满面木然。
好一会儿,杨警官突然沉默了,一动不动站在石阶上,内心挣扎了半天才郑重地说道:“绪花同学,你妈妈的事故确实已经调查清楚,但犯罪人到现在还没有归案,所以或许需要你的直隶亲属或监护人亲自到场再确认一下最后的流程。根据我们这边的调查资料显示,你妈妈的相关人现在只有你还有你在乡下的外公外婆,所以绪花……你决定……”
“我、我外公外婆?你……你告诉他们了?”猛然惊醒过来,她一时惊慌不已迅速坐起身,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刻意提醒杨警官,告诉他暂时不能将母亲的事情告诉此时年老又身体渐差的外公外婆,不由眉头深皱满脸紧张。
“哦……没……还没有,因为这件案子和另一个经济大案有牵涉,前期我们这边的工作主要还是以尽量降低影响和减少知情人为纲要的,所以还没有通知你的外公外婆。不过接下来,绪花同学……就需要由你来决定火化程序找谁来流程了,最好是成年人或者你的监护人,这样的话中间也会少掉许多具体的流程,可以尽快走完流程。”犹豫之下,杨警官不觉眉头紧锁,语气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将那一戳即破的谎言说出来,脑海里默然回想那天电话里突然哀鸣到无声的两个老人凄厉又痛极的哭声,内心忍不住又是一阵深沉又凝重的刺痛。
罪恶,从来如同死亡,自造物主创世造人开始,就深深印刻在人类的意识流里最阴暗冰冷的地方,单独给那些寄居在贪婪的、自私的、邪恶的、凶残的、懦弱的……等等阴暗无光的人性里拒绝甚至主动舍弃所有阳光的灵魂最后一片容身之地,并在生命本不该迎来死亡的某一个地方提早种下“死亡”这一道决绝又彻底的自我毁灭的断崖,或许只是上苍留给麻木不仁沉溺于浮华与堕落的世人最后一点警醒吧,告诉他们,在同样珍贵且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生命里,其实他们只是惧怕阳光的懦夫罢了,所以不论以何种理由失去能感受或获得阳光的机会了,都不可以成为他们主动或被动堕落于黑暗或邪恶直至终其一生的借口。
毕竟人或可以虚妄死在虚假的阳光里,最终还能给自己的人生盖上一层干净又安定的墓布,也总好过瞬间变成失去理智与同理心的野兽,以毁灭自己或毁灭他人作为自我取悦和精神胜利的肮脏工具,还美其名曰这是对他们曾经对自己的无耻与冷漠的真正报复,可是“毁灭”真的就能解决他的不愤和不屑吗?事实上,以极致的毁灭来回复一切自己受到的伤害或不公,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自问自答,不止真正的问题会被全然忽略或无视,还是彻彻底底的愚蠢又可悲的情绪报复。
对,就是“情绪”。
想到这里,杨警官沉默了,黯然低下头,想想那些年里自己亲手经办的种种刑事案件,忍不住再一次发自心底为那些终获“罪犯”之名的人类感到深深的惋惜和痛心了。
因为很多的时候目睹过那么多由人性和感情造就的惨绝人寰的现场,连从前没心没肺只偏好查案的他有时都开始忍不住对那不堪的一切感到莫名压抑和动摇了,他过去也曾恨不能将那些人类腐烂到骨子的渣子通通毁灭个干净,直到看到一个又一个站在离人渣最近的地方的无辜又无力承受一切的生灵,开始察觉到他们或许也是罪孽未曾表现的一部分,但他们还是努力在绝望的泥潭里苦苦挣扎的灵魂,才渐渐明白所谓“罪犯”从不止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各种问题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极致体现,那些问题或许沉积于“罪犯”们逐渐成长的过程里,或许累积于围困他们的环境里,又或许隐约埋藏于他们残缺的一块人性版图上,说到底“犯罪”只是“罪犯”回复种种残缺最彻底和决绝的方式。
“好、好的,谢谢。那……那我想问一下,如果是临时监护人,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走完同样的程序?”终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满脸丧气低着头轻声问道。
这时,杨警官缓缓回过神来,倒没有很惊讶,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夜空,淡然回答道:“可以,只是……算了,如果你想这样做,那我让手下人尽快去办。”
“谢谢。”说完,电话就此断了,杨警官低头微微皱眉看了看手里的电话,默然放下手收起,站在原地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就头也不回转身走回大厅。
此时,她默然放下手机了,低头呆了一会儿,莫名感觉全身的力气一瞬间消耗干净了,于是顺势收起手机,缓缓靠到椅背瘫坐在那里,满眼越发木然与空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