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莫名缓慢而安静下来,像清澈见底的水面映照着窗外折射而来的那道温暖旖旎的秋光,不知不觉将默然低头专注而忙碌的她无比清晰印入了飞逝而去的怀旧时光里那一页又一页渐渐泛黄的画集中,那原本奇怪又突兀的身影也倏忽如同树荫下细碎如花的剪影,悄然被谁轻柔捏碎在透明又干净的眼眸深处,点出一丝淡淡的惊奇。
好一会儿,林子瀚缓缓回过神来,低头发现自己正坐在长形餐桌前看着她发呆,手里握着矿泉水瓶已然半空,忍不住暗自惊讶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陌生女孩,除了杜安妹说她是林刻救命恩人的女儿,还有昨晚上自己在她面前受尽取笑的一幕幕,他几乎对她一无所知,可偏偏林刻和杜安妹找来这样一个对他总不太在意的人,还只说是为他。
为……他?
如今他林子瀚的生活除去与林刻相近却鲜少相亲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缺憾,根本没有她能够嵌入的空间,那么她在……到底又是为什么?
很快,一盘尖椒炒肉和西红柿炒鸡蛋顺着她的手摆放到他面前了,林子瀚皱着眉默然抬起头看向四周,发现此时厨房已然收拾干净整齐,她一脸淡然站在桌子对面,始终没有意愿低头看他一眼,又毫不犹豫转身在各个柜子里努力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拿出两副碗筷随意冲洗一遍,若无其事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诶……你……就是你,我不管你是谁,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那一刻,默然看她旁若无人一口一口夹着饭菜,林子瀚心底始终很别扭,终于开门见山问道。“是为了钱?还是……”
“嗯,我是为了钱。”还没等林子瀚说完,她低着头淡淡应了一句,目光异常平静落向桌上的两盘菜,一点也没心思顾上他此时满脸愈发惊讶的不解。
“难道……你,或者你妈一直都没收到林刻的感谢巨款吗?”林子瀚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着按照林刻以往速战速决的处事规律,对于救自己命的人肯定会直接巨款报恩的,可现在并没有那样做,反而把八竿子打不着的救命恩人的女儿直接塞进林家,不由隐约感到一种阴谋的味道。“这不应该啊,林老头平常在这些事情上,可一直算计的都很清楚。或者,是不是因为你……你妈她狮子大开口,提的数太离谱,所以……”
“啪……”的一声她突然狠狠将手中的碗筷放下,抬起头拿眼死死盯住那一脸淡漠轻蔑在恶意揣度他人人格的林子瀚,不觉厌烦透顶又愤怒难耐,猛然站起身极力克制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从心底近乎悲愤与屈辱的情绪里慢慢挣脱出来,眼神莫名暗淡了,莫名其妙冷笑说:“对……钱,像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像……你爸,硬生生把钱这个字刻到自己的骨头里了,就看所有人的骨头都长在钱上。所以你……就是你,我不管你是谁,这辈子肯定是不会懂,为什么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可是你……就是你林家的儿子,活着的时候……竟然如此无趣又庸俗。所以我不生气了,毕竟我愿意做人,对着不愿做人的,说再多人话都听不进去,简直浪费我的生命。”
“啪”他猛地也狠狠将水瓶拍在桌前,听到这些话越来越不能自已感到深深的愤怒和羞辱直冲头顶,第一次像这样赤裸裸被人扒皮抽骨侮辱到彻底,他腾地站起身直直看向眼前满脸鄙夷的她,极力按耐住内心的冲动和不理智,好一会儿便学着她的模样冷笑了。“对……我林子瀚,或许无趣又庸俗,但也绝不会像你这么满心虚伪还假清高。明明亲口承认为钱来的,偏偏还骂别人是不愿做人的,为了钱……你就是愿意做人了?是,你妈救了林刻,我承认作为儿子,我必须从心底感恩。但现在你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不要我多说,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你们是凭着救人命来漫天要价的,一开始就不是默不作声退下场,如今还如此明目张胆耍赖住到别人家。我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因为你和林刻、杜安妹他们做过什么交易,至少在我这里,你……还有你妈,就是恬不知耻碰瓷来的,究竟有什么资格和我林子瀚站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你住口,你有什么资格来评断别人的母亲?”那一刻,她近乎绝望和羞愧到崩溃,声音里歇斯底里呐喊着,眼里淡淡有泪。“那好……我告诉你,我亲口告诉你,今天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我是为了钱,可这也是我和你爸签了雇佣合同换来的,这和我母亲乔青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凭什么在这里血口喷人信口开河侮辱所有人,难道靠劳动来换取正当利益也犯法了吗?至于你……就是你,要真的有什么不满,直接去找你爸说就好了,凭什么要让我在这里听你说这些没人性的疯言疯语,而……而我母亲乔青又怎是像你这样的人敢如此轻易提起的。你……还有你爸,都不配。”
那一眼满载哀伤、悲愤和鄙夷,甚至带着屈辱的泪光,忽然就让林子瀚哑口愣住了,感觉像那样凄厉如刀的眼眸瞬间变得如此阴冷而真实,飞快楔进林子瀚懵懂无知的灵魂深处,奇怪让他恍惚见到一道极度狰狞又扭曲的伤口刺拉拉裂开在自己的眼睛里,哀而无声、痛而无力。
好一会儿,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林子瀚呆呆坐回到餐桌前的椅子上,低头看向眼前那两盘留有余温的家常菜,隐约感到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更重要的却被自己全然忽略的东西,忍不住低着头绞尽脑汁想去回忆和揣度,始终一无所获,最后满心懊丧长长叹了一口气,默然抬头看向窗外。
其实,对于她的出现,他虽有疑虑和不适,始终也并不像自己冲动之下所说的,认为她是碰瓷来的,认为她和她母亲是漫天要价来的,只是那一刹话赶话被她没有礼貌的羞辱和嘲讽刺激到,才会最终毫无理智将那些卑鄙龌龊的脏话一股脑吐出来,满脑子里只想以此为武器让她尝尽自己心底的所有感受,图的不过一时的痛快,没曾想到当她真的受伤了,他又忍不住开始感到自责和难过了。
为什么?
面对廖书沁那样狠绝的污蔑与诋毁时,他都能若无其事死硬到底,如今偏偏面对她三言两语的嘲弄和蔑视,自己反而不能淡然处之,难道只因为从昨晚到现在她始终对自己不咸不淡的漠视?毕竟廖书沁不论行为怎样恶劣,从头到尾都还是正视自己是他的敌人,可她……甚至连正常看自己一眼都不曾做到,哪怕只是正视自己的存在,就好像她早已习惯用漠然和疏远对待身边的一切,可这样的她于他这外人而言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竟值得他如此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