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床前柜子上手机突然振动个不停,林子瀚迷迷糊糊被惊醒下意识翻了个身,伸手摸索着被子蒙住耳朵继续睡去,好一会儿四周越发安静下来,振动声莫名变得越来越大,最终直逼得林子瀚猛然坐起身伸手拽过电话划开屏幕。
“小林子,早。”杜安妹的声音缓缓从电话那边传来,林子瀚微微一愣睁开双眼,才发现此时已然太阳高照,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在,莫名心底涌起一阵不详之感,刚想开口反问杜安妹,却意外听到对方像在得意笑着,一边云淡风轻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我现在来郑重通知你一下,你可千万仔细听好了。一……我和你爸都决定好了,以后不再接听有关你的任何电话,所以有事情全由你自己来负责。二,你的银行卡从此时此刻起已经全都停了,不要浪费力气想去找谁借钱还是卖东西,那不太可能。三,因为你还要上学,所以林府里新住进来的那位朋友会专门负责你每天的日常三餐和动态报备,以及所有学习方面支出申报。补充一句,因为她还是你爹大林子救命恩人的独女,所以基本上在林府如今的地位可是要比你重要许多,冒犯了她……后果呢,可是会很严重的。记住安叔的好心提醒,会对你有好处。好,先就这样,我先挂电话。”
“你……你们,这样……到底算什么?”此时已经对杜安妹突然说的那一句句愤怒到了极点,林子瀚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大声质问道:“这……难道就是你和林刻……你们两个人对这件事情最后的表态了吗?认定是我……我啊,林子瀚有错,甚至已经无药可救到你们要主动选择放弃了?还是……还是安叔,连你最后也不能相信我,认为这件事……可我真的没有做错,没有……而你和林刻,你们两个大人、两双眼睛都看不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还是其实你们早就认定了我林子瀚会有今天?就因为我在你们心里从来都是一个为所欲为、破烂不堪的混蛋?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从来最信任的你们?今天真的要这样弃我而去?”
这时,听到林子瀚那委屈至极又声嘶力竭的的哭诉,杜安妹独自坐在机场候机的贵宾室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低着头眉头微微皱起,暗自轻叹一口气,蓦然回过头转身站起,缓缓走到那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墙下,莫名冷笑了。“林子瀚,你记住了。你真正是什么样的,从来只要你自己坚信就好,如果到现在你还关心我或者你爸还是其他任何什么人的什么狗屁看法,那就说明你,就是你……林子瀚今年都快要长到十六岁,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奶孩子,需要向别人摇尾乞怜才能得到安慰和信心。那好,现在……就现在,你林子瀚就当着我杜安妹的面亲口承认,你还没长大,你还只是个到处要奶吃的孩子,你安叔我现在就立刻回去,还会劝你爸放弃接下来的所有安排,一起回去林府用一生不顾一切保护你,直到我们闭眼了。所以你说吧,现在就说……”
听完这些话,林子瀚满眼泪光蜷缩着身体坐在床边,猛然感觉自己脆弱而骄傲的心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莫名的痛苦渐渐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嘶哑过后的喉咙里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难道……在乎了,就是他们眼里不能自立又软弱怯懦的小孩?可他和杜安妹陪伴他长大都有十六年的时间了,他习惯他们的存在和照顾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和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他们偏偏要在那件事情发生的档口将他一个人留在这满眼的乱局里,一点也不去尽到监护人应该尽的责任?还是他……真的就像他们所说的,因为在乎了,就是软弱无能的代名词,丝毫也想不到这其实是因为他实在无力全然放下那,那些年里积蓄下来的对他们的深深眷念,亲人之间难以割舍的那种毫不夸张的眷念?
就这样,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杜安妹面迎着玻璃墙外透进的那道绚烂而炽烈得近乎惨淡的阳光,莫名间黯然缓缓低下头,心底忍不住感到些许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沉重,毕竟对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飞在世界各地的林刻,那些年时常在林府陪伴林子瀚的他,往往更容易陷于对林子瀚近乎父子间难以割舍的感情里。
可曾经经历过那些世态炎凉和疯疯傻傻的漫长煎熬又孤独的岁月,他又深深知道面对如今发展越快而危险也越多的世界,纵然是像他和林刻这样久经风霜自认为早已足够警醒和理智的大人时常都会无可奈何感到力不从心了,而时间从来也不会就此停下,世界还在飞速向前,林子瀚最终必然会走到他和林刻再没有力量染指的那个遥远的未来,到那时候如果没有了他们陪伴,林子瀚又该凭借着什么继续往前走,甚至比起他和林子瀚从前走过的路都要更加精彩、无畏而坚定?
所以,现在他必须尽快趁着林子瀚未成年之前最后这一段时间,完完整整将人生里最重要也最为艰难的一课交给他,从不为远离,反而是为了未来某一天林子瀚真正长大了、独立了,可以有足够的力量无畏而无比坚定去走自己的路了,他和林刻用心良苦的种种近乎严酷的“逼迫”此时此刻留给林子瀚尚且稚嫩的心的伤害和阴影还能更少一些,再少一些。
毕竟,少年……就是那即将开启离家旅程的飞鸟,他羽翼未满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向往自由和绚丽,直到心早早飞远了,身体留在原地,还丝毫意识不到那些即将迎来的凛冽风雨里真实又沉重的半分凄苦和狼狈滋味。
就像疯子目光紧紧追随遥远的风筝倏忽远去了,还不知道离开家的真正含义,非要等到自己遍体鳞伤且淋漓尽致了,才猛然醒悟原来挣脱了从前不顾一切想要逃脱的家,自己彻底自由的灵魂终于也渐渐迷失了,心底的孤独、失落和痛苦、麻木突然间犹如野草日渐生长,一切从前期盼的光华无限的日子终于没有如期到来,可眼前的日子反而越来越黯然失色,直到最后湮灭了执迷不悟的少年眼底那一点幽静也微弱了的光芒,甚至还会连带着毁灭完全失去少年心就觉得自己长大了的大人,心底最后还能亲口承认曾经年少轻狂的时光的所有勇气,像个截断尾巴逃生的壁虎彻底阉割那一段梦幻如理想家的少年的自己。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因为少年的时间过去了,那个少年时候的自己就真的只能一无是处死在逝去的时光里吗?
不……不,不是的。
少年,纵然轻狂无知、炽热也脆弱,但从来都是坚持站在光里的,只是还能坚定而自信承受住现实真实和痛苦的种种历练,依然不忘却本心和本性,谁又能说那个奋斗不止、意气风发的四十、五十……的大人,不是你曾经认识的某位少年?还是他其实是心智更加自信和坚定的真正少年。
所以,如果年少终避不开种种成长的刺伤和磨练,那就趁着年少迎面直上,毕竟年少意味的就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力量,经历过一次挫败就能从反思里收获一寸的生长,而这样的生长速度则是其他任何年纪无法比拟的和汗颜的。
所以,少年……你就趁着年少无敌迎着风火雷电去吧,能跑多远就跑去多远,能向前走多久就走多久,因为终有一天你会知道那些一路承受的苦难更深,你的心就会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生活,还有世界。
就在此时,杜安妹知道这是林子瀚接受这一个人生教训最好的时候,而他也相信林子瀚必定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更远,直到最后有足够力量完全挣脱他和林刻的世界,自信而坚定去走只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路。
“好了,林子瀚。我知道,现在你只是还需要些时间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其实心底早已清楚,你……你林子瀚其实并不需要我和你爸还有任何其他人在,照样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不是嘛?”杜安妹放缓语气,微微抬起头看向远处飞向天空的客机,暗自轻叹一口气笑着说道:“记住,瀚瀚。你必须长大了,我和你父亲渐渐老了,还能陪你到哪一天,你干脆还不如趁着现在好好认识那位新朋友,那么终有一天……你会懂,我和你爸如今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
终于,林子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听到杜安妹似安慰的话,默然间扬起头倔强擦去眼角的泪看向了窗外,默然在对方的道别声里缓缓放下电话,忍不住委屈吸着鼻子努力克制心底一时间竟说不出口的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