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偏偏林刻可以成为这世间鲜少拥有那么多财富的一个人,可……母亲那么平凡得被迫终日马不停蹄奔命于这城市拥挤人群里的不同街角,殚精竭虑费尽力气了,也仅能挣来她和母亲两个人勉强维系生活的基本费用,再刨除每月固定会给远在乡村务农的外公外婆寄去的生活费,最后能剩下的甚至不及旁人随意一顿餐费,而她和母亲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则是往往需要提醒自己保持克制和节俭,尤其对那些超出计划支出,每一次都慎之又慎反复斟酌过才能做出决定,所以那一天母亲主动提出要带她吃大餐,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要比想象地更欣然接受。
此前她生活在与周围人差不多环境里,虽然偶有些许的不适和落寞,却从不像此时感到这般震撼又满心失落,仿佛身临其境走进近在咫尺又无法触碰的美梦里。
第一次,她发现真正在触手可及的现实生活里终于看到了,从前那被无数电视和电影描述的过分奢侈到难以想象的画面,突然间真实得近乎肆无忌惮展现在面前了,心里竟也隐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逼仄人心的愤愤不平和嫉妒,一样无法即时免于那一种似从未如此强烈过的,只因自己投身于眼前这反差巨大又物质异常繁荣的时代里却生而平凡渺小的强烈羞耻与自卑。
这样的情绪并不像人类第一次看到前所未见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时发自心底的渺小与卑微的感受,更多可以带给人心深深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感动与美好,反而更多激越出复杂多变的人性习惯掩饰和潜藏在最深处的一层隐约的晦暗,那一种因为贪婪、羡慕又无能为力改变而被迫陷在平淡无奇的生活里逐渐沉底的无奈,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愤怒、盲目、莽撞、冲动或失控的情绪,同样让生而为人的她无法逃避,独自承受这样阴暗负面的情绪暗暗侵袭。
好一会儿,她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独自站在宽敞明亮又干净奢华的正厅里最近的那道门前,伸出手轻抚怀里同样好奇张望又不时低吠的小子,抬头看向天花板倒悬下来的那一盏精美绝伦又晶莹透明的偌大水晶灯,不知不觉渐渐有些痴了。
索性在这十六岁未满的年纪里,她对精神与道德的无比重视还往往可以帮助自己挣脱这样莫名突兀又消极的心灵桎梏与枷锁,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过极富的贪婪与丑恶、贫弱的善良与干净、位高的虚伪与麻木、平凡的沉默与温暖……多元的世界里人性的两极化可以在不同人身上演绎到淋漓尽致,渐渐让她明白人心的真诚与仁善从来不独属于哪一类特定的人,当然那些邪恶与贪婪也并不是富裕或贫穷世界某一方的自带属性,而要端看这个人在面对事情一贯保持的态度与行为,才能更清楚他的性情究竟怎样,他的思想到底如何。
所以,对比外在的种种装扮与虚荣,她更偏爱用力让自己看见真实的内在,而不是继续像从前那样浪费太多大好年华还偏偏活成最没骨头的自己,满眼浸染着那些一戳即破的重重虚幻和麻痹。
那时的她,只因无知而盲目,只因美貌而崇拜,只因欢愉而死忠,直到有一天那些掩藏于迷幻之下最最赤裸而丑恶的真相真正被掀开了,还是坚持要在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里保持“自私”为他们强力辩白,哪怕这样只顾及个人感受和好恶的“自私”真正对峙的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生而为人应该保持的种种底线,包括对于自己、他人、民族、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底线。
或许也因为当时的她年纪尚小,心智与思想未能成熟与保持清醒,也并不懂得克制为何物,全然凭着自己内心的冲动和好恶盲目跟风逐浪,不顾一切疯狂将大好时光耗费在茫茫人海里那些被精致失真的电视银幕、泛滥成灾又过度修饰的图片和文字,还有旁人滔滔不绝如同催眠的笑语言谈,“吹捧”到极致迷幻了,甚至他们还开始听凭资本的驱使和召唤以花言巧辩怂恿追逐者保持自我麻痹,并且始终蛊惑追逐者沉沦于那些无力又疯狂的苟且欢愉里自欺欺人了,本身还依旧将真实的自己固执得深深掩藏于那一张粉面油头面具下保持空洞与乏味假笑的傀儡。
到头来就因为这样连自己都认知不全甚至都没长出骨头的傀儡,终于超脱想象表现出极尽丑恶乃至人性灭绝的种种行为了,偏偏还不知悔改保持以满心傲慢和不可一世的野蛮粗暴态度,云淡风轻撑着那张妖冶乃至恶俗的艳媚人脸面具逢迎着台下种种奴相的曲意奉承,乃至全然忘记了自己该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最终直让猛然惊醒的她因为从前肆意纵容和追捧过重重虚妄幻象里丑陋至斯的面具傀儡而产生过那种噬臭如命宛如蛆虫的魔幻心理深深恶心到,才清醒意识到思想未曾独立而成熟的自己曾经被过度美化夸张的泛滥信息到底推入到了一种怎样丧心病狂的浮华与幻灭的精神废墟之上,还自我麻痹于思想的贫乏空洞而偏执得不愿自知,反而越来越不可救药沉溺于迷幻药般奏效的自我娱乐和被娱乐的狂欢里,乃至全然忘记自己当下所面对的现实生活与自我的精神才是真正值得尚未成熟的自己耗尽心血去耕耘和努力的土壤。
或许,因为现实在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孩子们眼睛里总是平淡无奇接近乏味无聊,远远不如那些用美貌、奉承和哗众取宠的傀儡们借着资本的操弄所鼓吹和表演出来的“魔幻世界”那么惊心动魄、色彩斑斓,偏偏还具有极度迎合人心永不停歇的猎奇秉性的致命诱惑力,由此经常被心智未曾成熟的他们直接翻入心底的最底层,全当“现实”里包含的一切与他们真正的精神世界毫无关系。
是啊……是,他们生活在这个时代,科技爆炸、生活便利、信息泛滥,就注定了起初年轻而单纯的他们终究逃不开这个时代里关于网络、游戏和是非舆论的滚滚浪潮的侵袭和熏染,身不由己陷入那些信息阻塞的从前大多只属于成人世界讨论的无数议题争论里,凭着道听途说的消息和内心不理智的声音驱使去轻易表达态度和做出结论,首先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他们生于这个时代的一种值得被重视和关心的正当权利,然后结果呢?最开始引导他们内心最真实想法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许多许多的大人都自以为年纪到了,自己就是大人,年纪未到,他们就是孩子,甚至从没想到过他们会和自己站在直面社会种种问题与现象的台阶上,从没想到过他们可能比自己还要更早面对过自己此时才了解的信息,所以过早错过能够真正引导他们的一个又一个大好时机,还继续以反复的说教、灌输、唠叨对他们耳提面命责令整改,又如何不造成彼此越来越矛盾和激烈的冲突与对峙,如何不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孤独,而最应该理解他们的大人甚至都不愿意用新的角度去思考真正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反而期待他们能够不停做出“符合期待”的改变和认同。
但这样的改变和认同即使表现上实现了,到底又有谁真的获益呢?是终于如愿以偿了的父母?还是沉默求全的孩子?
其实,不论单纯如孩子的他们到底生于怎样不同的时代,心底期待的始终都是一样的,期待自己能真的被理解体谅,而不是被简单的挟持要求,期待自己的内心、思想、情绪都能毫无保留展现于信任的人面前,而不是被野蛮的斥责管制,那些关于人生的、感情的、性别的………等等问题,他们期望能被看作孩子的时候,就是在希望能得到真正耐心和细致的引导和说服,所以即使他们脑海里、情绪里、思想里种种荒唐怪诞的真实想法被你看到时到底显得有多么刺目痛心和狰狞扭曲,大人最应该的还是首先保持克制和冷静,不对他们肆意发泄出不良的自我情绪和感情体验,而是多几分、多几次对“起因”的深入思考和探究,离他们最近也终究可以得到答案,再不济还可以态度诚恳与他们进行直接的真心交流,也总可以知道真正问题的所在。
毕竟,不论是未及成熟的孩子还是自认为成熟的大人,都不是天生的诡辩家和谎言机器,思想没有那么缜密而恐怖,那么机会就存在于每个人心底最痛和最柔软的地方,走进彼此或许只是需要更多一点克制、坦诚、分享和尊重,哪怕是以平等的朋友身份共同去探讨一些谁都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也总好过在简单的要求与被要求、付出与被付出、理解与被理解的虚假和平里渐行渐远、背道而驰。
而大人之所以叫做大人,就是即使不知也不会去逃避问题,即使力量微弱也坚持自省,即使卑微也依然热爱,即使平凡也真正面对……因为如果将自己这个原点画得更正更真了,身后的孩子才有机会跟上,跟着你去相信世界和一切的一切。
那么,那些现实里虚妄糜烂到骨子里的“鬼”,还能灭绝你与孩子建立真正联系的所有机会吗?即使你们同样身处在平淡无奇的现实世界里感到无聊单调,也不会再忽略你们可以一起留在现实世界里进行下去的探讨和对话,真正可以为了理解和陪伴而各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