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即使事实种种残酷如斯,也并不能让所有人完全否定“偶像”必然存在的另一种精神价值。
毕竟“偶像”从来都是慰藉平淡乏味生活里不甘沉闷与寂寞的人心的一味药,大多依靠着资本、金钱与虚荣长出来,或一夜间艳惊四座或一辈子寂寂无名或长期还是短期潜沉于舞台下寂静也寂寞的生活里,说到底都是“虚荣”最开始催生的冒险家,只是走着走着多数会不由自走远了,或沉迷吹捧或堕落欲望或习惯安逸或奢望繁华……唯一该问的却始终没有问,唯一该坚持的也没有始终坚持,就是他们终其一生也值得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永远花不完数不尽的,钱?名?还是平凡人理智而发自内心莫名感动的尊重和欣赏?
这味药如果足够纯良细致到打动人心,就会以无穷力量感召人心去自我思考和追问许多更深层次的问题,由此成为一种促进人类甚至社会的思想进步的力量。
可一旦它在全然以逐利为所有目标的资本操弄下,彻底变成制造以矫揉造作且光怪陆离的各式美景毫无底线吸引眼球的工具了,在混乱里让人性变得更混乱,在疯狂里让精神变得更疯狂,在肮脏腐臭里让人心变得更诡异善变,那么人类的精神彼岸到底又会在哪里?还是最终让一切竭尽所能走到极致而无路可回的绝顶处,从此迎来彻底的毁灭或更晦暗?
不,不会的……人类社会因为始终都有理智和克制的人在,就不会迎来真正自我毁灭的一天,只是在那些不见思想和反省的疯狂逐利者无所不用其极的怂恿和推崇下,每个人眼见的悲剧与不幸会越来越多,起因也会越来越奇怪而令人难以理解,但这些仍然不是真正令人切肤心痛之所在,而是那些迷失而找不到自救出口的生命和灵魂的瞬间陨落,他们大多平凡和沉默却真真正正与其他每一个懂得呼吸意义的生命同在,可最后留给世界的解释……尤其是未及成人的他们说,父母没有出钱给他充值打怪,他想像自己还在游戏里转身飞出了窗口,而他……她……还有他们……到底为什么有一天会变得如此麻木不仁而超脱实际?到底是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初生如白纸,父母、学校确实是在他们成长过程里扮演最重要和最亲近的引导者,可“社会”才是他们生命里最长时间身临其境体会和面对的世界,“旁人”从来也不是“旁人”。
如果那些麻木不仁沉浸于自我狂欢又恶意伪装的灵魂,真的被他们看作“自然”,当作“偶像”,甚至于心中抵消得了现实里一切人事影响的“神”,到底又是谁在指引他们思想前行的道路?
千万不要轻易说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愚蠢,父母愚蠢,还是学校无能之类不用负责任的话,因为生命就是生命,不论他多么卑微渺小,不论他出生于什么样的土壤,从一开始就值得每个将自己当人看的人去平等对待,所以需要每个人设身处想一想,只有反思得出问题之所在,才能真正保持警醒和理智,这也并不是要你为素不相识的逝者做什么实际的事情,因为对于那些陨落于悲剧里的逝者,最好的怀念莫过于时时自省,最好的祭奠莫过于常常警惕。
这世界原本就纷繁复杂、千差万别,用不着更多的人去制造分歧、隔阂、仇恨或愤怒,更用不着那些只趋利而生的人毫无同理心说得太多、做得太多,她只希望不论现实生活多么残酷悲惨,人心始终都能不忘记那最不易看到的自己对于世界的一种责任与担当,即使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其他父母的孩子,也能发自心底为保持住一个更为干净和理智的世界而稍稍努力。
毕竟未来在孩子的眼睛里肯定会比年长的自己看见的更加漫长和遥远,你走不到的那个未来世界终究会超脱出去,顺着你曾经走过的那段时间继续延续下去,许多的选择与坚持即使你平生从未提起,可它们必然会在未来的未来深深印刻出你此时的努力,因为一切终将不会辜负你这奋斗不息的一生。
想到这里,她莫名感到安慰,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一天,身穿制服背着破旧皮包的母亲浑身湿漉漉站在雨天路滑的长街边上,一手撑着一把被狂风吹骨折的破伞,一手将那未脱去包装的新买雨伞揣在怀里,默然看到那一辆又一辆的小轿车接到与她同龄的孩子后不急不慢从面前离开了,眼神禁不住渐渐黯然失色了。
她刚刚冒雨走出校门,默然站在旁边的墙角下,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天风尘仆仆赶来接自己放学的母亲满身狼狈的模样,心底忍不住有些难受,尤其在她看见母亲傻傻抱着新伞全然不顾身体被雨淋得瑟瑟发抖了,顿时哭笑不得又有些许莫名的感动。
又或许是那时候鲜少有母亲陪伴的她过早忘记了,那样忘我的付出正是普天下无数卑微而平凡的母亲最习以为常的一幕,又或许是因为女人总习惯在将自己看作独立而平等的个体之前,首先将自己看作孩子的母亲,尤其在她们真正生下了孩子以后。
“花花呀……嗯,妈妈心里有一个问题很想要问你,你真心回答一次,好不好?”犹豫了半天,单身女人始终固执撑着破伞走在她身旁,抬头看着一路沉默不语的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今天妈妈看到你同学的爸妈都是开着车子来接他们放学的,好像只有妈妈一个人没有,你心里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妈妈让你很丢脸啊?”
这样?丢脸?
那一路上真正让她不快而沉默的是,母亲总那么固执坚持要她一个人躲新伞底下避雨,丝毫也没想过要丢掉那半边漏雨的破伞,一起和她躲在那一顶足够大的雨伞下走回家。
那一路上,她丝毫没有想过什么丢不丢脸的问题,忽然意识到母亲反倒比自己还要异常在意那些外在的物质落差,心底忍不住有些生气于母亲对自己那样的怀疑和不信任,就皱着眉嘟起嘴停在路边不管不顾地大声说道:“那又怎么了,他们有车,我有伞啊!”
那模样像极倔强的嘴硬,虽然单身女人感觉年幼如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对她真正想知道的答案理解也不是那么清楚,但听到她莫名“强辩”的瞬间也终于释然心中的一切压抑和不快,默然回过头淡淡笑着看向旁边这懂事到令人心疼的她,忍不住眼底渐渐蒙上一层轻雾。
是啊,应该就是从那一刻起,她才真正与虚荣的世界彻底告别了,记得那时候她刚从农村来到城里,亲眼看到和体会到自己与旁人之间巨大或细小的种种差异,其实并不是没有为此深深难过甚至暗自抱怨过,可蓦然回首看见母亲那潜藏感动和释然的泪眼与笑容的一刹那,年幼如她忽然间懂得舍弃虚荣还能给母亲和自己带来那样发自心底的快乐和轻松,她就知道了以后自己必定要比当时当刻对物质与心理落差保持更为警惕和自省的态度,即使那只为给疲于奔命的母亲和自己解除一些不必要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