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的雨落在深夜的街头,她独坐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长凳上,静静将在温暖中昏睡过去的小子抱在怀里,满眼空洞低头看向面前这来得迅疾而猛烈的大雨,旁边摆放着她的书包、行李箱和狗盒,一时间竟不知深陷于绝境里的自己接下来到底该何去何从了。
在此之前,她或许从来不会想到真正会走到这一天,正如想象那样突然就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乃至于沦落街头,直到这天她如往常放学归家看到这一幕,再也抑制不住心底异常强烈的愤怒和委屈,冲到门前想尽办法试图开门,猛然听见路过的邻居有意提醒说,房东早已找人换过锁,还在门里加了一道密码锁,她不禁瞬间绝望了,疯了似地不停给房东打电话、发信息,又不顾一切急忙跑去那片高档豪华的别墅住宅区大门外,满心只想……
而真实的结果却是,在门卫和物业刻意坚持的重重阻拦下,她再没能见到房东一面,也再没有得来任何回应,无能为力面对突然噤声消失的房东一夕之间恍如陌路冷酷而无声的宣判,最终不得不被迫准备离开了,甚至都没能再找到过任何一个机会可以为自己早已写入白纸黑字的正当权利据理力争,莫名其妙就这样突然陷入了眼前不能自拔又无可奈何的境地里。
此刻,她平生第一次那么深切而痛苦地感觉到,此前自己固执于独来独往的真正害处之所在,就是确确实实让她在这身不由己的绝境里无处求生。
想到这里,她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扬起头看向遥远处那片漆黑而冰冷的夜空,莫名间陷入无比的茫然了。
明天?
是不是当天光再次亮起,她就能那么自然而然到达明天?还是事实上一切仍然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而她若是始终无力从眼前残忍无情的现实处境里抽身而出,又怎会能够若无其事迎接明天?还是她应该要全然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明天依然继续去上学、上课、放学,然后回来,差别仅仅只是从此刻起她住的,再不能是摆满陪伴自己多年的旧物,也是人世间最后残存母亲声息的唯一的房子,只能暂时寄居于偏僻的街角、网吧或……
可……到底她如此拼命又是为了什么呢?又是为什么她偏偏要强迫自己独自承受起这一切呢?母亲已经不在,她的生活莫名其妙被毁掉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流离失所还在坚持强迫自己留在原地,哪怕仅仅只为能活下去,那么万般无奈克服着心底重重顾虑和不适,骤然放下她早已习惯逞强和倔强的自尊心,只身抱着小子直接跑去找杨警官?
可直到她在警局长凳上惴惴不安坐到深夜,终于也没有等来外出办案的杨警官,莫名其妙顺着人来人往的走廊再一次来到法医室的玻璃窗前,才猛然发现自己竟那么无助而不幸地站在离母亲那么近的距离里,近的足可以让此时尸骨未寒的母亲倍感失望和担忧的距离上,不觉满心羞愤和难过,最后什么都没说,迅速转身头也不回仓皇逃出了警察局,只将那一夜陌生人交出的身份证安静留放在杨警官的办公桌上。
这一年的她,才仅仅十六岁未满,满心难以言状的悲苦与无助终于让她在这孤独而煎熬的秋夜里第一次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看得分外清楚,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将母亲留给自己的所有东西都带出来,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办法将母亲残留的身影和气息带来,莫名间觉得自己从前那些歇斯底里对母亲的抗辩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乃至粉碎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和懊悔。
或许,只有当事情真正发生的这一刻,她直接面对上再也毫无遮掩直接暴露出血淋淋、惨淡淡的真实内在的现实了,才能真正深刻意识到从前母亲坚持站在自己身旁,到底又为尚未成人的她遮挡住了怎样残酷狂暴又冷血无情的重重伤害,而结局偏偏是母亲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回来。
想到这里,她默然沉下头,眼睛里有雾却怎样都流不出泪来,那充斥于灵魂的深痛与后悔像极逝去时光暗暗侵袭的冷刀,那么迅疾从幽深的晦暗里飞出来,每一刀都异常准确阴狠扎入她尚在流血中遍体狰狞的伤口上,直让她心痛乃至麻木不仁。
就这样那一双乌黑眼眸深处好不容易潜藏起的最后一丝火光,渐渐也在此时透骨袭来的冰冷和空洞里暗淡下来,她反而在毫无知觉地冷笑,嘴角奇怪地上扬着,半面惨白如雪的脸遮掩在随风打湿的凌乱发丝上,看上去莫名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嗒……嗒……”突然,一阵汽车鸣笛声传来了,刺眼的光像极抽刃而出的长剑直穿幽暗而来,惹得此时暗自发愣的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直接别过头去。
好一会儿,她缓过神抱着小子直接站起身,然后半眯着眼朝车灯方向努力看清楚,才发现此时中年人正撑着雨伞站在车门前直直看向她,忍不住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天发生的事情的?扪心自问,她始终一声不吭站在原地,依旧半点没有意愿走过去。
中年人沉默着看到这一幕,淡淡然抬手关上车门,就若无其事走过来,然后动作流畅收住伞握在手里,不急不慢站在她身旁。“最后一次,我想问问绪花同学。现在,你能决定跟我去见林董事长了吗?”
此刻,她低下头面朝另一边,始终没有看对方一眼,欲言又止之间身体在瑟瑟发抖,脑海里不停回放此前的种种,不由也陷入了矛盾和挣扎中,只因为中年人之前真正救过她一回,而她打从心底仍然放不下自己固执的骄傲和自尊,尤其在眼前如此落魄不堪的时候。
“没关系,就先让我来介绍一下,你见到林董事长后确确实实会得到的好处吧。”语气淡然像极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杜安妹站在原地暗自笑了笑,继续若无其事说道:“首先,乔青女士和你住的房子从今天开始到过年那一天都还会是你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什么房东和租金等问题。其次,你可以继续专注现在的学业直至大学毕业,不用担心其他任何问题。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你现在愿意和林董事长亲自商谈一次,我想你提出任何的条件,林董事长都会尽可能……哦……不,是百分之百会帮你实现,这也就是林刻作为人应该为你母亲的死能负起的全部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