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眨眼又过去了十天,自那一天从温余雅面前跑开,每一次她再去宠物店都在有意尽量避开,而靠着往年存下的零用钱和日常支出余额硬撑过那段时间后手里已不剩多少,最后无奈之下硬着头皮带着母亲的存折和各种证件跑到银行柜台,准备着先取些钱应急,可咨询之后才知道取款人不知道密码就必须挂失,至于挂失……
那一天正值星期六,当她两手空空站在银行门外,心底再一次忍不住得难过起来,脑海里回想起银行柜员说的种种细节,终于无助长叹一声低下头转身朝宠物店走去了。
此时,她知道即将来临的日子因为暂时取不出钱必然会越来越难熬,她必须尽快拿到身份证,找到兼职,将小子带回家来自己照看,还必须花时间和精力赶上那半个月拉下的所有科目的学习进度,并且尽快凑足下个月的房租和本月的各种生活杂费包括自己的餐食费和交通费……一时间千头万绪,忍不住感到头皮发麻。
回想从前她并没想到要负担每个月的房租和各种生活杂费及琐事处理会有多累,对母亲下完班后总是那么疲惫不堪从来没有感受很深,直到现在她不得不自己面对了,才越来越明白过来母亲当初的种种艰难和不易,发自内心更加懂得“珍惜”二字的含义。
再加上现实里她已经身不由己处在此时此刻的境况下,还依然必须强迫自己为留住在旧房子继续与房东周旋,还依然要更加努力继续维持正常的学业和生活,只是所有的琐事突然间一齐涌上来不禁令无助的她倍感措手不及乃至难以承受,可……她深深明白,这些都是她必须尽快学会独自面对的一切,现在已经没有更多余的时间能够让她迟疑和停滞不前,全然因为她始终无法接受母亲的死,从未能真正接受……
可现在不管她心里对于现实前路到底怀有多少克制不住的深恐不安和迷茫无知,从此刻起她都必须不顾一切跑了,开始像疯子一样拼命朝前极力奔跑,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稍有迟疑放慢脚步了,她必然就会被隐匿于琐事背后的万丈深渊瞬间撅住,最终不得不在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缠斗里渐渐失去所有力量,身不由己卷入越来越失控的境况里迷足深陷而不能自拔。
更何况十六岁的她还拥有一颗比同龄人更敏感而脆弱的“少年”心灵,站在原地仰面看清楚了自己渺小而无助身处于巨大的阴霾笼罩之下,虽不敢奢望自己能真有一天完完全全站到太阳炽烈而纯净的那道光里,但从心底也拒绝如此用力坚持和承受一切的自己被无尽的黑暗那么轻易吞噬。
因为说到底这世间的何种“黑暗”和“丑恶”都丝毫不值得她拿自己只此一次不能重来的宝贵生命去“献祭”,可如果未来有一天她真的要面对死亡了,她自己总偏执于相信,那时即使自己并没能获得资格葬入阳光最温暖的坟墓,至少可以凭着自己终其一生可能不知真正目的为何也始终未曾放弃过的苦斗,最后换来一方窄小、冰冷也平静的乡土,而不至于躺入那暗无天日再触不到光的地狱。
毕竟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不论看上去多么得令人失望痛心、绝望悲伤,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其实永远都是以光明主场的战场,因为全然看不见光明的黑暗世界只会充斥永不停歇的简单而机械的争斗和屠戮,连在乎光明的生命都不复存在了,那么还有谁会去在意什么得失、强弱、胜负,只等那一场屠戮最后的胜者在漫长而煎熬的孤独里原地爆炸或者重新找回光明。
人性,或许就是这样的产物,自带黑暗和光明并存的天然属性,寄存于一样都从空白生长出来的各色灵魂里,就会因为环境、遭遇乃至细致到遇到每一件事情和每一个人的成长历程不同而渐渐着染上独属于自己的特别色,有些灵魂是黑大于白的,有些灵魂是白大于黑的,而更多人事实都是透着不同灰色的,只是若没有对别人造成伤害就谈不及“罪”和“罚”,因为谁都没有权利和立场去要求别人是纯粹的白或是永远的白,因为未曾经历他的伤痛和晦暗,又凭什么要求他要变成你心底的百分百,而这一点其实每个人自己都做不到。
所以真正令始终她深恐不安的是,那些始终固执以为自己是白、绝对是白也永远是白却从不懂得克制和自我警醒的人。
在这谣言与真相同样传播太快太多的世界里,他们总习惯随波逐流像极偏执于助推巨浪而生的那些充斥虚妄的水花,自我沉迷于在那些被人暗中操弄编撰得像极真相面目的谎言里无尽摇旗呐喊而狂欢着庆祝他们所谓的“胜利”,听从着习惯而巧妙以重重表象堆砌出崇高形象的那些极度虚伪又自私的恶灵的指挥和驱策乃至盲目催眠,既自我肆意享受道德、情感和思想上自以为是的“满足”,还偏执以为自己是胜利的正义者,却偏偏那么不顾一切放纵自己那趋赴刺激和虚荣甚至虚弱的“欲望”,肆意践踏另一个生命拥有的平凡的获得。
那样的收获可能还是被肆意践踏的他们好不容易通过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和坚持日积月累艰难攒下的得到,那一样如每个平凡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只不过他们得到的可能要比普通人更多一些,就要接受被群殴似的泛滥质疑和批判,可他们不过只是如平凡人一样的平凡人罢了,公众看见的“曝光点”可能简单只是某些人换取血馒头精心布置的噱头闲谈,却是无法十全十美的他们可能会犯下众多错误里的一个错误。
就这样,践踏者和被践踏者不由自主深陷这一场集体宣判里,往往都会忽视那些最开始领头操弄舆论的人,其实早已手握躲在邪恶阴暗里的魔鬼递来的金光闪闪的血肉馒头,站在台下举着幽暗的红酒杯细细品茗着无辜者被一群没有思想的疯子活生生“斩首”的荒诞巨制。
所以,她总害怕弱小的自己身处在这样激烈又疯狂的时代里,终究会因看到的、听到的、接触到的太多太杂太混乱,自己来不及通过独自思考分辨清楚就莫名被盲目的感性席卷而去,最终莫名其妙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始终毫不自知,乃至于可能成为稀里糊涂的“刽子手”中的一员,在绝杀“生命”毫无休止的重复戏码里充当冷笑的小丑,偏偏只忘记要将自己真正当做一个人、一个平凡人,首先应该做的就是以同样平等的目光去审慎看待人性复杂的对错、是非和罪罚,给他们不曾伤害别人或不曾出于恶意的“错误”更多一些包容和理性克制,毕竟生而为人投身于同样的社会背景和时代齿轮下,更多的自由和权利应该换来的是人与人之间更为共情的彼此理解和尊重,而不是反将它们肆意挥舞化作冷漠而无知的杀人刀,还没经过独立理性的分析、思考和分辨,还没真正扪心自问,如果真正将一切的论断暂时刨除干净,只将那个人看作一个与自己同样残缺而平凡的鲜活生命,自己是否还能够真正以从来无法彻底分辨清楚的“真相”去杀死或毁灭他或她?还是终于能知道自己应该学会克制了,即使他们真的有错,自己尚还想做个真实的人,所以应该克制心底再怎么歇斯底里的杀死和毁灭“生命”的恶念?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独自朝前走在宽阔而人流不息的大街上,迎着阳光继续着此时的思考,由此想到林刻、母亲的死因……
当然,为世人所知的林刻那样既是企业家又是公众人物的人还应该作另一番区别,因为从他们开始拿捏起公众舆论为自己或身后追随者谋利的那一天起,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在不符公众期待时面对必然会遭受的各种指责乃至谩骂,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靠着公众舆论得到过,就不应该像餐厅员工洗着盘子只负责将盘子洗干净,还应该有能力承受来自公众的种种舆论,而不应该在这时候反过来斥责“舆论”种种不公,毕竟一边吃着公众舆论的饭还反过来砸公众舆论的锅,甚至玩着花样或掩饰或否认或粉饰或辩白自己身上的种种错误和缺点,就是他们自己首先犯的一个致命的错误,开始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又怎能奢望公众舆论把他单纯当人对待?
相比之下,不论以何种方式走入“舆情”这片焦灼之地的不同的人,其实真正是他们自己选择进入这片战场的,没能在被发现和看见的当时保持谦虚和克制得清醒退场或永远保持隐身,将自己或真实或虚拟的生活铺到“舆情”的桌面上,就必然逃不脱“舆情”的各种煎炸炒煮似的玩味和游戏,没能力承受这一切又凭什么去得到呢?
而她并不想做那个弑杀的旁观者、参与者,也不想无端卷入到林刻的“舆论”视世界里,即使母亲的死隐约可见牵涉到一个包含林刻在内的尚未调查清楚的真相,她的心底克制不住对此感到愤怒与不满,也始终都不愿轻易拿起憎恨和复仇充当武器去报复,因为她最不想的就是克制不住痛苦和悲伤侵蚀,有一天变成那个全然失去理智和思考的疯狂复仇者,而陌生如林刻……不值得。
所以她必须努力向前跑、不停跑,直到未来有一天再次回望时抬头看到那片沉郁痴迷于脆弱和孤独的阴霾早已远在天边,至于她……尚存一息。
是啊,从不缺乏“毁灭”和“疯狂”属性的现实,天生痴迷于凭借似是而非的重重虚幻和蛊惑人性的迷沼编织一出又一出惊险刺激又恐怖惨淡的人间游戏,只因它永远最嗜好和自我满足的就是睁眼看着活生生的人不堪一击或毫不自知,失足陷在充斥失败、悲哀、欲望、失控、疯狂的一个又一个自我泥潭里苦苦挣扎也终无可出,逼着他们直面最为赤裸和扭曲的自己以及他们始终盲目不愿承认的自己种种狰狞与无力的模样,逼着他们最后主动弃械投降直至原地自毁,最终悄然埋入现实最为熟悉的那一片寂静的死亡地。
而她清楚知道的是,柔弱无助如自己孤独得更接近于一只孱弱无力的蝴蝶隐匿在黑暗里,感觉就快要被重重残酷和凝重的现实压断那双极力挣扎着期待远去飞行的双翼,只是现在纵然年少无知如她眼前只剩满心满怀理想主义式的自我偏执和欺骗了,她也一定要让自己的心变得比“现实”更为疯狂,更加主动近乎癫狂投身于那一场残酷冷漠的“现实”为毁灭自己苦心孤诣编织的恐怖游戏,以发自心底那一丝从未泯灭的斗志真实踩过一个又一个真实而惨淡的现实,因为未来……未来的未来,她迟早能看见阳光到来,那一道会因为她现在正遭受更深重的艰难和煎熬变得更为肆意温暖和壮烈的阳光,到那时候她一定要亲手裁下将它盖在自己十六岁的少年心上,还有外公外婆苍老仍不得不经历不幸后渐渐平静的心上,因为她知道到那时他们……值得。
就这样她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停在路边,抬头看了看四周平凡的世界,忽然间感觉此时此刻的“呼吸”很温暖也很美,默然间自顾自笑了,抬起头继续朝宠物店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