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微风不燥,魔府里叽叽喳喳,真乃是春意满园之像。凌邛提着鸟笼,观看蛐蛐比赛,这魔界的生物多也奇怪,蛐蛐虽小却达一品。正可谓“促织甚微细”附耳听来,唧唧吱......唧唧吱得欢叫着,作为一只宠物想必是合格的,既要有美妙悠扬的歌喉,还要有蚕食同胞的邪性。扑通,前院忽而鸡鸣狗吠,忽而猿啼马嚎,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喜悦不同,动物们明显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凌邛脸上起伏着阴沉之色,摆手轰散了人群,将鸟笼扔给一旁侍从,来回踱步。这天是封锁秘境的第一天,一个小校高喊道“吾王下令举全城之兵,看守境门,谨防魔物乱行。明日举国葬,恭送少主!”凌邛走进了魔牢,那位与九尾枭大战了两天一夜的功臣,挂着血,带着孝,被拇指般粗的尖木桩钉在了柱子上。身旁的桌子有镰有钳,有锯有烙。桎梏?那是贤者的东西,对付怙恶不悛的人,只需要一点麻绳、铁索与烙具,就连耶稣用的也不过是荆棘与木钉。
凌傲鞭笞着“什么与魔物战斗分不开身,混账。”“什么六尾枭,不知悔改的奴才。”皮开肉绽实在简单,但是鞭打内心的滋味,你不会体味。除了魔主的不信任,还有那铁鞭上的印痕,据说它可以问罪灵魂。刖婳扭着腰,曼妙极了,伸手擦了擦凌邛额头的汗,凌邛闻着手绢的芳香,移步到书房。临走时吩咐了几句“不要玩的太过火,他毕竟是个功臣”等耐人寻味的话语。一时刻中年男人都瞪直了眼,唉,女人啊,比任何酷刑都更严厉。
“父亲。”凌傲看起来后悔极了,硬石英制的地面顷刻间就磕出了一个圆形,凌邛看着他一言不发。凌傲后悔了,他应该再多磕出几个圆形;凌傲后悔了,他应该下点什么毒誓;凌傲后悔了,他应该把房中的宝贝献给父亲。凌傲跪爬到父亲腿边请求原谅,凌邛骂了一句“没骨气”后起身出门,亲自督办葬礼。他明白,凌傲还小;他明白,凌傲糊涂;他明白,凌傲怕了。作为父亲他明白,他不能断了“传宗接代”的祖训,他甚至从书中随意摘抄了一句话——“恨其责其祸,爱其期其福。若离其纷扰,定是已不惑。”他暗暗地告诉自己,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什么都不应该让他感到疑惑不解,比如爱恨,比如次子的死亡。读者们,你们不会了解的,这个拥有初级魔王实力的男人,为了家庭竟都操劳了半生。
生活总是重复的,历历在目的场景或是你曾经梦过的。掩藏感情所最极端的结果便是难以抑制的疯狂。凌傲在过弟弟的头七前笑过,闹过,唯独没有哭过,如果鳄鱼的眼泪也算怜悯,那他实在称职为兄长。魔王府依旧很是肃静,自上而下,一种肉眼可见的白充斥府邸,门口的石敢当被裹的像个木乃伊,明晃晃的白布附在门柱上,上联是“赴邛帝约,风凄凌魔城,胆识传千古。”下联是“银汉素裹,云天避落日,白水衰无波。”横批“三世同悲。”
风吹褶皱起,招魂幡奋力拉扯着旗杆,欲乘风扶摇九万里,魂牵梦引过天桥。凌邛苦笑,手中的核桃被盘的没了棱角,一改往日的麻赖与干巴,虽不似果肉一般有满盈的灵力,又不似果皮一般有沁人的甘香。但这是二儿子拼命换来的,也就随之去吧。红檀香制的木盒,镀金的锁眼究不过是个物什,里面的废果核怎比得上人命!木盒在燃尽生命,在浴火重生。幽幽的檀香传播了几十里地,余香绕着梁柱久久不能弭散。几个贪心的人想伸手去拾,亦被火焰吞噬,刚还晴朗的天,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一个老妇人咒骂道“该死的天,你连贪婪都肯原谅,为何不能对少主降下甘霖?让那沙地凝固,百草丰茂,让那善良的幼主复活吧,你这愚蠢的天。”上帝从不衡量表象,他给予恶人水源,也给予善人水源,不去刻意人生,也不去刻意爱情。也许上帝的存在就是为了观看屠戮场景,可悲的是,生灵却执掌于这局外人。
雨愈下愈大,倾盆如注却颗颗分明,洪水将泄,没有一颗雨滴是无辜的。水汇流进大海,波涛汹涌的浪潮淹没了城池。树木噤声了,树叶却停不住地战栗。蟒蛇变成了水蛇,旱獭变成了水獭,老鼠崽子们在睡梦中不知被灌了多少奶水,婴儿下意识地推搡着襁褓,成人平地垒筑起碉堡。静,是无敢喧嚣!闹,是水声鼎沸。这一把焚尸的烈火熊熊,这一滴上帝的眼泪汹汹,正反相冲,水火不容。
老妇人听着蒸汽呲呲作响,竟无动于衷。鬼火焚穿了檀木匣,于是妇人将嘴里的咒骂改成祷告,水没过了小腿,她又恢复成咒骂。莫扎特与肖邦不在这里真是可惜,传世的佳作应由此诞生,这交响乐变化多端,在俗人的心里称其谓“聋子的手法,”依此看岂不是还有哑巴的艺术?怒了,彻底怒了,祷告半天,连老妇人也懵了,这究竟是上帝还是波塞冬?河神还是龙王?天下的神灵数千百,都是喜欢惩罚人类的主,她见状连忙提起浸泡在水里的裙摆,逃之夭夭。
多亏了她,真的应该感激她。哪怕是傲然如圣人,也会唯恐后继无人;哪怕是施恩如耶稣,也会唯恐门徒消卒。诡异的光只一闪便消失,奇异的生物在非人态的扭曲下捏造着脸。地狱的篝火不敌天堂的冷雨,黑炭的焦褐不敌思念的彩色。一袭黑色长袍,一位再世少年,离地弹了两下,抖开了灰,却抖不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