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祭司大人,这么快就想我了吗?”
道奇踏着飘渺的步伐从窗口走入。在晚霞中,他的身体有些飘忽不定,每一步都踩在一团飘浮的生命之泉上,显然又是以投影的形态与他们交流。在他身后的高空,“冥神使”级依然被裹挟在虚空之中,一大团深灰色的物质在夜空里呈现球状。但也许是为了隐蔽,它庞大的舰体上没有之前那么繁杂的灯光,只有尾部的推进器在散发着低微的荧光。
“在您需要我的时候,我总能如约而至,祭司大人。”道奇笑着逼近千栩琳,停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弯下腰微鞠一躬,又看向洛弥娅:“还有您,助祭大人,看得出来您也想我了。”
“我可没有这种想法,冥仆。”洛弥娅冷冷地说。“祭司大人也不容你冒犯。”
道奇露出一个轻薄的窃笑。“您可真是让我吃惊,助祭大人,这么长时间不见面,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生硬而刻板的吗?”
说着,道奇快步靠近了洛弥娅,洛弥娅则微微后退了半步以躲开向她飘来的生命之泉。
“我不介意让祭司大人现在就赶你走,冥仆。”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看着洛弥娅脸上警觉而厌恶的表情,道奇的嘴角划过一丝窃笑,挑逗洛弥娅似乎让道奇非常满意,他又踱着步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目光越过千栩琳停留在法涅俄斯身上:
“哎呀,这不是海伦的助祭法涅俄斯吗?她怎么也到您身边啦?”
“别多管闲事,道奇,让我们谈谈正事吧。”千栩琳挡在了道奇面前。“我把你叫来可不是和你东拉西扯,我有事需要你帮忙。还有,不准再调戏我的助祭。”
道奇这才把目光移回千栩琳身上,伸开双臂优雅地鞠了个躬。“抱歉了,祭司大人,看到几位老朋友让我心潮澎湃……您可真着急呀,祭司大人,难道我们一来就要谈这些事吗?我来一次可是相当不容易,我想我需要好好享受这个过程……”道奇说着,在房间中踱步起来,一边四下张望。“看看这个地方!多么舒适,虽然我没法更亲切地感受这里,但我想住在这里一定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千栩琳耐着性子,无言地看着道奇把客厅看了个遍,又注视着道奇迈着像跳舞似的步伐灵活地滑到客厅中央。
“唉,唉,唉!”道奇连连叹气,一边夸张地摇了摇头,“我不能感受这温暖的壁炉,感受不了这寒夜中温馨的灯光,更感受不了快乐和他人的体贴!如果此时此刻安德莉亚还在等我,那我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好好陪伴她!”
道奇闭上眼睛,摆弄了几下身边的生命之泉。“祭司大人,怀旧归怀旧,我们言归正传吧。”
不知为何,道奇刚才的话突然让千栩琳感到有些落寞。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把精力放到眼前上来——更何况,他现在正真真实实地活在世间,眼前有要紧的事,但更重要的是:洛弥娅也将一直陪伴着他直到永远。
“我需要你帮我做事,道奇。”千栩琳道。
道奇扬起一条眉毛。“啧,虽然您用这种语气有求于我让我不太满意,但我们之间毕竟有过……约定,那我忍让一下也无妨。请讲吧,祭司大人。”
千栩琳深吸一口气,短暂思索后道:
“我得到消息,帝国的旗舰‘堕落天穹’级所搭载的武器似乎是从虚空中抽取能量。目前,帝国正打算将‘冥穹’安装到另一艘旗舰上,做为攻击我们的武器。一旦帝国利用‘冥穹’对我们发动攻击,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因此我需要通过一切可能的方式来削弱他们的力量——你能控制虚空吗?”
“也许。”
“我需要你阻止‘冥穹’从虚空中抽取能量,以此阻碍他们的武器发射。”
道奇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就这?祭司大人,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摧毁‘冥穹’或阻击帝国舰队。”
“不止是帝国舰队,现在帝国和北海共和国在集结一支庞大的舰队。”
“我对他们的战斗力表示怀疑,我觉得我的‘冥神使’可以把他们轻而易举地从世界上抹去,把那些亵渎神明的恶灵送下冥界……”
“道奇,不要和我说那么多,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道奇挑衅地笑了笑,环抱双臂,闭上眼睛耸耸肩:“我正在考虑。对于您的要求,实在是让我有些为难呀,祭司大人。”
“有什么为难的?”
“哎呀,帝国那边怎么说也是我的老上司嘛,我生前许过誓言会绝对维护帝国的利益和财产。更何况,就在我刚刚见到您时,您的助祭还那种态度对我,实在是让我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洛弥娅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步,千栩琳连忙拉住她示意她不要冲动。
“道奇,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帝国到底值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效忠的帝国和现在的帝国已经不是同一个概念了。更何况,我们有约在前。”
“谢谢提醒,祭司大人。我想我自会衡量帝国的价值和意义。不过,唔,您说这约定嘛……”
“你答应过帮助我,而我也会帮助你。这是你自己向我提出的要求。”千栩琳强迫自己对道奇保持充足的耐心,虽然这让他浑身难受,身为祭司的他现在不得不对一名冥仆保持好脸色。
道奇再次露出挑衅般的笑容:“是啊,但我没有说清楚这份约定里的帮助是指哪个方面的要求。”
洛弥娅有些着急了。她语气急促地说:“道奇,你到底能不能做到控制虚空?冥界属于冥神,而你身为冥仆,我觉得也许你没有能力去占有原属于冥神的权力,而且,更没有胆量。”
道奇冷哼一声。“助祭大人,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太讲道理了吧,如果我没有胆量,现在还至于毕恭毕敬地来到您和祭司大人面前,还至于和你们许下约定吗?”
“那我请你端正态度,道奇,我们时间有限。”千栩琳压抑着心里的怒火道。
也许是看千栩琳的脸色不太对,道奇这才正色,耸了耸肩。“言归正传吧。当然。冥界归属于冥神,但你们可能没法理解的是:冥神对虚空的控制鞭长莫及。我并不是没有这个胆量,我想我还是能钻一下这个空子、暂借一下冥神的权力——毕竟我已经决定早晚要摆脱冥界的控制。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千栩琳赶紧追问。
道奇的嘴角又开始挑衅地微微上扬,他走到洛弥娅身边,轻浮地用生命之泉撩起洛弥娅的发梢,嘴角挤出一个坏笑。“我这么长时间来一个人独处倒也寂寞,可否让您这位美丽的助祭与我共度一个春宵?”
只听“噌”的一声,同时空中闪过一道寒光:洛弥娅从腰间拔出匕首斩断生命之泉。“放肆!冥仆,你好大的胆子!”
被斩断的生命之泉迅速消散在了空气中,化为一缕黑烟。
道奇干瘪地笑了笑,后退几步鞠了个躬:“冷静点嘛,助祭大人……我开个玩笑而已。”
“你这是对我的助祭的玷污,道奇。”千栩琳道,“不允许你再开这样的玩笑,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帮我的忙,我自己解决也无妨。”
说罢,千栩琳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别呀,祭司大人,我可有兴趣帮您的忙哩!”道奇步伐飘忽地挤到千栩琳身边,直往他身上贴来,千栩琳则谨慎地保持着与他的距离。“祭司大人,那我降低一点条件,让法涅俄斯——”
“她是我的副助祭。想都别想,道奇。”
道奇撇了撇嘴。“好吧,好吧,祭司大人,您还真是吝啬。不过如您刚才所言,既然我们有约在先,那么……我权当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我不需要你的人情,道奇。”眼前的道奇让千栩琳越发觉得厌恶,“还有,鲁伊特大人在哪里?”
道奇摆弄一条悬浮在空中的生命之泉的动作僵住了。
“你说那个愚蠢的、为了救你反而牺牲自己的肉体的旧圣域祭司?”
“就是他。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嘛……也没怎么样,”道奇动作扭捏地摆了摆手,“我试图说服他像你一样和我合作,但他不肯,于是我……”
道奇的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你怎么样?!”
“我尝试说服他,用暴力些的方式。”
“你——”千栩琳脑中顿时涌起一股怒火,但就在他本能地向道奇冲去时,洛弥娅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袍子。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祭司大人,您应该清楚:他的肉体只不过是他在世间存在的形态之一,即使我把他的肉体完全毁灭,对他来说也无济于事。”
“把他还给我,道奇!”
“还给您?”道奇动作夸张地摇了摇头。“抱歉,不行。首先,他不属于您;其次,他现在属于冥神,属于冥界,我不能把这个唾手可得的灵魂就这么放出去。”
“如果我强迫你这么做呢?”千栩琳咬牙切齿地说。
“您怎么强迫我?您现在完全伤害不了我的一丝一毫,而且您还有求于我,我想我们现在顶多算是扯平了罢。”
说罢,道奇微微侧过身,把耳朵凑近了千栩琳:“说吧,祭司大人,我能感觉到您心里有求于我。不是刚才那件事,而是您心里隐藏了很久的、关于您的老师鲁伊特的事。”
千栩琳全身被一阵电流击过,一半是因为愤怒,另一半是因为震惊。道奇完美揣摩了他的心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道奇与生俱来的直觉,还是他有洞察人内心想法的能力。不过,此时千栩琳心中对鲁伊特的渴望已经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但这份渴望在现实面前又变成了不得不屈服的哀求:
“请……请不要伤害鲁伊特大人……”
“哈哈哈哈……”道奇爆发出一阵磅礴的大笑。“没错,祭司大人,就是这句话,我想我猜对了……没别的意思,我会履行刚才的承诺,也会如您所愿——把鲁伊特还给您,但不会是现在。而我,只需要您这句话就够了。”
说完,道奇大笑着转身离去。他从窗口走出房间,踏在生命之泉上缓缓升上天空,同时一道明亮的光束洞穿云层,从“冥神使”照射到了道奇身上,把他的身影化成一团飘渺的黑烟,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千栩琳瞬间只觉得全身力气被突然抽走了般疲软无力。他两眼发晕,摇晃着后退了几步,刚好跌倒在他身后的洛弥娅怀里。他全身的袍子都被汗水浸透了,长发燥热的捂在脑后,他眼前的夜幕和房间模糊成一团向后淡去……
*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千栩琳在无意识中只能凭尚有残留的感觉来判断时间的流逝——千栩琳被抽走的体力开始逐渐注入他的身体。肢体轻飘飘的感觉逐渐被沉重和酸痛替代,此时他只感觉自己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灌满了铅,就连呼吸都成了一种负担。但他总算能睁开眼睛了,睁开眼睛后看到的首先便是卧室的天花板,接着是法涅俄斯坐在床边的背影。
他想说话,但又觉得多余。道奇的话依然回响在他脑海里,他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思索一下那些语气讥讽但至关重要的话语。
他为自己刚才的犹豫感到羞愧,但刚才他的身体就像不属于他了一样,平常道奇说的那些话足以激怒他,但刚才他情绪的波动却并不剧烈。而当道奇离开时,他的体力仿佛被瞬间抽干——这显然不是冥仆能够具有的能力,他不相信处于投影状态的道奇能对他的身体做什么手脚;有可能是他刚才太过专注了,忽视了与道奇的谈话以外的事情……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他不愿意再想。
“祭司大人,”法涅俄斯的声音突然传来。千栩琳抬头望去,发现坐在自己床边的法涅俄斯已经蹲在了地上,目光中充满了局促和惭愧。“祭司大人,谢谢你刚才……保护我。”
“保护你?”千栩琳苦笑一声,“你是我的副助祭,这么做理所应当。别说是你,哪怕是任何一个普通人,我也不能把她就这么送给那个冥仆吧?”
法涅俄斯的头低得更低了,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
“洛弥娅呢?”
“哦,助祭大人她在隔壁房间做晚间的祭祀。”
“你怎么不去帮她呀?”
“她让我照看您,祭司大人。”
千栩琳无奈地笑出了声。“好吧,好吧!我就知道,她总是这样。法涅俄斯,你要记住,下次不管洛弥娅让你做什么,只要到了祭祀的时间,你就必须帮助她祭祀,这是副助祭的职责。”
“但是,我不应该听命于助祭大人吗?”
“那是我没有给你讲清楚。副助祭按原则来说是听命于助祭的,但在必要时候——就像我刚说到的祭祀,你必须把自己的职责放在首位。祭祀不是一项可有可无的活动,我和洛弥娅都是为了祭祀而服务,这是我们共同的职责。”
法涅俄斯点了点头。“我记住了,祭司大人。”
打发走法涅俄斯,千栩琳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窗外连绵的雪峰,试图追寻“冥神使”级的身影。他并没有担心道奇不履行他们的约定,而是随着与道奇的接触次数逐渐增加,他越来越感觉有一些怪异。
算了。他对自己说,一边又落回床上。明天还要去会见“第二神域”的皇帝,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