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神使”。
这里一如既往的缺乏照明。这并不是因为这艘船被冥界的阴影笼罩,单纯只是因为它的主人:道奇,他喜欢这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气氛。
在偌大的舱室中,鲁伊特被捆住手脚倒吊在天花板上。他的长发从空中垂下,落入悬浮在半空的生命之泉中,随着那些黑色液滴的涌动而不断飘荡。他全身上下的佩饰都被摘下了,那些夺目的黄金首饰在黑暗中都依然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被一层半透明的黑色薄膜隔离在地板下方,与他的权杖在一起——道奇不能接触这些东西,甚至连看都不能看它们一眼,只能用黑暗将它们埋藏,却始终谨慎地保持着与它们的距离,不让任何一滴生命之泉与之碰触,就像习惯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躲避太阳般鬼鬼祟祟。
由于被倒吊着,鲁伊特身上的袍子已经滑落在地上,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扎在腰间的裹裙——虽然这条裹裙也顺着他的身体垂下,露出鲁伊特贴身的白色缠腰,但鲁伊特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道奇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忽然,只听一阵咕咕噜噜的液体冒泡声从黑暗中传来,呈半球状堆积在墙上的、由生命之泉组成的房门消失了,露出一条幽黑深邃的走廊。伴随着响亮的靴子跺地声,一个人影从中闪出:是道奇。
道奇哼唱着一首小曲,踩在生命之泉中像鬼魅一样围着鲁伊特转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抬头直视鲁伊特。道奇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到墙壁,再从墙壁移到地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件从鲁伊特身上滑落的袍子上。道奇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他伸手去抓起鲁伊特身下的袍子,但就在他的手碰到袍子的一瞬间,一股金色的能量突然从接触点涌出,烫伤了道奇的手。
鲁伊特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想,”道奇开口道,也许是为了掩盖尴尬,他的声音圆润却低沉,就像唏嘘的耳语。“我与你的学生达成了一笔交易,鲁伊特。”
“你是说千栩琳?”鲁伊特懒洋洋地问。
“正是。而且我觉得,这笔交易明显对你我都有利,对千栩琳也很有利。但具体落实的时候,还需要你的……帮助。”
鲁伊特没有说话。他懒得再和面前的冥仆浪费口舌。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道奇说道,“如果你默认,那你应该不介意我对千栩琳转达你的意思。”
鲁伊特冷冷一哼。“哼,道奇,你的花言巧语可能会骗过千栩琳,但别想让我帮你干任何事!”
“我的花言巧语?”道奇凑近了些,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但几秒后又变得充满谦逊和礼貌:“祭司大人,我可没有花言巧语,我这个人在做生意时可是相当的一本正经——不论是哪一种生意。你也许知道,我曾经把自己的灵魂献给冥神,以此换取永恒的生命与强大的力量,但我越发感觉到随着我与我的灵魂分开的时间越久,我在这世间的存在痕迹也在逐渐消散。我需要一个方式来夺回属于我的东西,而这还需要你的学生:千栩琳的帮助。”
“是吗?”鲁伊特侧目望向道奇,后者立刻移开目光,“如果你真的一本正经,那我想你就不会和冥神做这笔愚蠢的交易:成为冥仆。”
“这并非我所愿。我和冥神的交易你不明白,也不需要你来指导我,鲁伊特。”道奇的声音微微生硬了些,但随即又变得油腔滑调:“我只是……稍微动了点脑筋。我之前为冥神服务,现在我拥有了我需要的一切,那么现在就应该让我收回我借给祂的东西。”
鲁伊特爆出一阵冷笑。虽然被倒吊着导致他的头脑发涨,但他还没有丧失最基本的理智。“哈哈哈……道奇,你一个冥仆,哪来的资格问冥神讨要你的灵魂?”
“我也没有这样打算过。”道奇紧跟着道,“但自从我抓住了你,我就重新有了这个念头——你是怎么讨要回你的灵魂、从轮回之外的荒芜之地回到世间的?”
鲁伊特闭着眼睛笑了。不同于之前的嘲讽,他现在的笑是对道奇的苦笑,道奇的念头让他觉得可悲又可笑。
“我是祭司,而你是冥仆。我的灵魂本来就奉献给神明,在我从世间离开后神明自会归还我的灵魂,我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千栩琳还需要我的帮助,这是我始终存留在世间的心愿,因此神明会给予我一切需要的帮助。但你是冥仆,你的灵魂在你答应成为冥仆时就不属于你而是投入新的轮回,你现在完全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因为一个可笑的、悲哀的念头而留在世间的投影。当你所谓的任务完成后,冥神抛弃你时甚至连一丝力量都不需要动用,因为你现在的身体只是一个枯槁的容器……”
道奇耸了耸肩,不耐烦地环顾四周,“我不喜欢你的比喻。我现在的身体依然由我控制,不是冥神;我的思想依然是我的,不是冥神的;我现在所做的决定也全都代表我,而不是冥神。”
“你已经被冥神的枷锁限制住了,冥仆,你看似获得了神明的力量,但你付出的代价远比失去灵魂更大。”
“哦?”道奇凑近了些,“在我看来我并没有失去什么,我现在是自由的,‘冥神使’也供我指挥,我现在能瞬间到达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失去的只是灵魂,但我获得了自由——”
“自由?也许吧!但是你现在能离开这艘船吗?你能把你的身体转移到虚空之外的地方吗?你能让你的身体走出这个冥神为你划出的圈套吗?”鲁伊特接连反问,一边瞪起眼睛看向道奇,他突如其来的注视逼的道奇猛地后退了一步。“没错,你的身体现在是由你掌控,但除此之外你还剩多少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呢?”
道奇的嘴唇颤抖着,眉头微微皱起,但他的表情随即变得释然。“说得好,祭司大人。我无法摆脱冥神的控制,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拿回来一些属于我的东西。而这个过程势必需要中央祭坛的力量——”
“只要千栩琳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打中央祭坛的主意!!”鲁伊特大声吼道,他的理智被愤怒冲散了一些,“永远别想碰中央祭坛,更别提用它来满足你的私欲!”
也许是鲁伊特的强硬出乎道奇的预料,他尴尬地笑了笑,举了举手,语气温和了些道:
“别激动,祭司大人。我在找你之前,已经去找过千栩琳了。我还指望千栩琳被我说服能对我说服你提供些帮助呢。”
“你怎么找的他?”
“很简单。他现在正在赶往‘第二神域’,找到他并不是什么难事。而据我估计,他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我剩下的时间非常有限……”
“肮脏的家伙,”鲁伊特心中充满了最鄙夷与不屑,“你要是再敢碰千栩琳,我绝对——”
“你绝对什么?祭司大人?”道奇的目光突然拥入鲁伊特的视线,这倒让鲁伊特有些吃惊,因为道奇的目光中燃烧着仇恨与邪恶,“你现在被我攥在手里,你还能帮上千栩琳的忙不成?”
“不需要我动手,冥仆。”鲁伊特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虽然被倒吊着,但他依然挺直了身体,目光与道奇死死交缠在一起。“你这个没有灵魂的残躯,根本不值得我动手……”
“没有灵魂让我更强大,鲁伊特!”道奇突然怒吼起来,同时一股生命之泉化成绞索死死扼住了鲁伊特的脖子,“我的躯体能容纳神明的力量!而你,你现在的身体里除了所谓的灵魂外什么都没剩下!!”
鲁伊特脖子上的生命之泉骤然收紧来强迫他张开嘴巴,另一股生命之泉则从他嘴里钻入,裹挟着深入骨髓的冰冷流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在他的身体内充满仇恨地涌动。鲁伊特的意识在刹那间模糊了,但他很快恢复了清醒,却无法将自己身体内那股夹杂着道奇的怒火的生命之泉祛除。
“看啊,鲁伊特,”道奇的声音变得刺耳可怖,“你现在的身体就像凡人一样脆弱,当你决定进入我的战舰中时,你就已经失去了与我继续对峙的力量!我现在杀死你就像掐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你的身体里毫无力量可言……现在,不妨让我展开你这可悲的灵魂吧!”
体内的生命之泉改变了方向,这次道奇直接让生命之泉涌入了鲁伊特的大脑:他强行连通了鲁伊特的意识。
与他主动开放自己的意识不同,道奇是用一种粗暴的方式侵入鲁伊特的意识的。在道奇那充满怨恨和愤怒的意识闯入时,尽管鲁伊特极力抵抗,但他的意识还是被轻松地挤到一边,道奇开始粗暴地翻阅他脑中的一切记忆。但鲁伊特当前身体里的记忆并不是他意识中的完整记忆,道奇能查阅到的只有鲁伊特重返世间后的经历,因为鲁伊特的躯体是由神明构造的,并非是由鲁伊特的意识自己创造。鲁伊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道奇的怒火,在自己的意识深处给道奇留下了一丝嘲讽,这丝嘲讽将在道奇拨开丛丛阻拦后给他一个恶意的惊喜。
果然,道奇无功而返。他恼羞成怒地从鲁伊特脑中退出,但就在他退出的同时,一股剧痛毫无征兆地从鲁伊特腹部传来,仿佛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绞在了一起。鲁伊特疼得在空中弓起了身体,一大股鲜血混合着黑色的生命之泉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你尽管折磨我的肉体吧,冥仆。”鲁伊特的声音因疼痛而颤抖,但他毫无畏惧,甚至因为道奇的恼羞成怒而感到快慰,“你可以肆意蹂躏我的身体,但却永远无法伤及我的灵魂丝毫。”
“蠢货!”道奇的声音彻底变成了魔鬼的怒号,两股生命之泉在鲁伊特体内肆意宣泄着怒火,“我就是要折磨你,你这个卑微的、愚蠢的、不可救药的灵魂!”
一阵阵让鲁伊特眼前发黑的剧痛不断冲刷着他的神经。他感到自己体内像着火般烧灼,自己的脏器在被逐一撕碎,混合着鲜血的碎肉从嘴里喷出,同时他身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无情地碾压、弯折,道奇正在尽一切可能摧残他的肉体。那些生命之泉在道奇的控制下变得如匕首般坚硬锐利,深深插入了鲁伊特的皮肤,但随即又变得粗钝,把他的皮肉硬生生撕裂……鲁伊特在黑暗中大吼着,鲜血从他身上淋漓而下,染红了他身下的袍子,滴入生命之泉中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捆绑着鲁伊特脚踝的生命之泉消释了,鲁伊特重重摔在了地上。当他落地时,他全身的骨头都在破碎中相互摩擦、碰撞,发出可怕的“啪啪”声,但他已经对疼痛失去了知觉,只是感到自己对四肢失去了控制——他的手脚被折断了,无力地耷在地上。现在他的身体肯定已经被折磨的已不出人形,道奇能撕碎他的皮肉,折断他的骨头,但却无法碰触到他的灵魂丝毫。
来吧,道奇,你越是对我的身体发泄怒火,越能证明你的无能。你杀死我的肉体时,我便能回到神明身边,再次缔造一个新的肉体重新返回世间。
不过道奇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股冰凉的生命之泉开始在鲁伊特身下汇聚,将他慢慢浸没在了黑暗的液体中。但这次,那些生命之泉不再是来摧残他的肉体,而是开始缓缓对他残破的肉体供给养分和能量:道奇不希望他死在这里,这样只会让他更方便的与道奇为敌。
“好好思考吧。”道奇恢复了理智,他的声音又变得低沉诡猾,“我下次再来找你的时候,希望我不用把你的身体摧残太多。虽然这种行为让我抗拒和反感,但我发誓我会在必要的时候采用暴力。”
鲁伊特想对道奇报以嘲笑,但他的喉咙早已被鲜血堵塞,他只能目送着道奇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视线逐渐被生命之泉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