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礼节,千栩琳安排法涅俄斯住在他的房间,但并不能像洛弥娅一样与他共眠。洛弥娅花了一下午为法涅俄斯介绍旧圣域的礼仪和习俗,这些自旧圣域继承下来的东西与帝国和共和国目前的习俗有些许不同,但法涅俄斯还是很快学会了这些全新的礼仪,并在洛弥娅的教授下开始学习背诵祭文。千栩琳发现法涅俄斯虽然性格内敛,但天资聪颖,完全不比受过神明塑造的洛弥娅要差。当一天的生活结束时,法涅俄斯已经学会背诵《创世神谕》的前五个章节了。
由于高空的夕阳没有云层的遮拦,就像正午的骄阳般璀璨闪耀。在傍晚时,火红的夕阳给古铜色的舰体表面镀上了一层如火焰般的光晕,千栩琳,洛弥娅和法涅俄斯坐在房间内进行晚间的祭祀。她们及腰的长发在夕阳下如锦缎般光彩夺目,千栩琳坐在其间,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内心的平静和畅怀。
夜幕很快降临了。千栩琳经过简单的洗漱,早早的爬上了床,法涅俄斯则睡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中,那里有为她搬来的一张单人床。而洛弥娅则忙了很久才睡,当她躺在千栩琳身边时,墙角已经传来了法涅俄斯匀称的呼吸声。
“祭司大人,”洛弥娅用力推了推千栩琳,把半睡半醒的他弄醒,“千栩琳,打扰一下。”
千栩琳本来睡得就不深,经过洛弥娅的一番推搡,纵使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也还是醒来了。他揉了揉眼睛,面向洛弥娅,小声问:
“怎么了?”
“关于法涅俄斯,千栩琳。”
千栩琳打起了一点精神。“她怎么了?”
“唔,你为什么要把她选为副助祭呀?——请不要担心,我没有反对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
千栩琳闭着眼睛笑了。他早就猜到洛弥娅会问他这个问题,当他任命法涅俄斯时甚至对洛弥娅的顺从有些惊讶,现在洛弥娅表达出心中的困惑,他反而觉得正常。
“因为她值得做我的副助祭,洛弥娅。”千栩琳道,“诚然,她和你无法比拟,但从一个凡人的角度讲,她已经是最优秀的了。”
千栩琳想了想,继续说:“另一方面,我觉得之前让她做海伦的助祭,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但对海伦那样一个不称职的祭司而言,她确实配不上法涅俄斯这样优秀的助祭。”
“但是海伦也有苦衷,对吗?”洛弥娅趴在千栩琳身边,小声道,“在共和国时,你就体会过她的身世给她带来的痛苦,更何况我觉得她天生对权力有渴望,纵使这已经违背了她在北海共和国时担任祭司长的本心,但当她成为帝国司礼官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海伦……”千栩琳苦笑一声。“是啊,她所做的这些确确实实是无可厚非的——但也从一个凡人的角度讲。不过,洛弥娅,别忘了,她同时也是一名祭司,但即便她是祭司、受过训练和教导,只要不是我们这样经过神明的赐福者,都不可避免的会沦落入对世间的物质的追求中,但正因为如此,更显得法涅俄斯的可贵。”
洛弥娅没出声,只是用胳膊攀上了千栩琳的肩膀,又随意地把她的长发拂在千栩琳脸上,洒下一阵淡淡的沁香。
千栩琳觉得洛弥娅还没有被他完全说服。他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在数千年来,他身边一直只有洛弥娅一个人,他们共同跨越时间的长河,跨越地理与心灵的群山,一路走来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祭司与助祭了。当千栩琳能从目光洞察洛弥娅的心灵时,他们就已经心有灵犀。
“法涅俄斯没法永远留在我们身边,千栩琳。”在过了很久后,洛弥娅缓缓开口,“她……没有永恒的生命。时间的流逝会将她从世间无情地抹去,我们纵使再竭力挽留,也没有意义。那么这样的话,是不是对她有些太残忍了?”
“是的。但这并不取决于我们的看法,而是法涅俄斯本身。洛弥娅,我们站在时间之上,思考时间之内的事情肯定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思考的,但对于那些真正身处时间的轮回中的人,他们未必能有我们这样的远见和感悟。对法涅俄斯也是一样,因此我们大可不必去讨论我们的举动对她而言是否太过残忍,只要她愿意,我们这么做就是有意义的。”
“但是成为你的副助祭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千栩琳,也许我们需要面对神明的问责……”
“不,不会,也不需要,洛弥娅。”千栩琳在黑暗中望着洛弥娅,后者的双眸倒映着如薪火般闪烁的星光,“我们没法留住所有身边的人。时间是公平的,要逃脱它的控制势必要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而神明也是如此,祂注定不会让这看似美妙实则残忍的惩罚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更何况,对于你我而言,只要——”
“你在我身边就够了。”千栩琳和洛弥娅同时说出这句令他们心灵震颤的话。
皎洁的月光从宽敞的落地窗中撒入,给洛弥娅那头小瀑布般的长发披上了一层银辉。在暧昧的柔光中,千栩琳轻轻撩开了洛弥娅的头发,解开了她肩上的袍子肩带,让那件轻薄柔软的白色长袍如水般从洛弥娅光洁的肩膀上流下,露出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肌肤。洛弥娅毫无反抗地任由千栩琳做着这一切,随即动作温柔地趴在了千栩琳胸脯上,呼出的温暖的气息吹拂着千栩琳的发梢,让他有些刺痒。
“请注意一下你的言行,千栩琳。”洛弥娅伏在千栩琳耳边,声音温柔地说,“法涅俄斯还在房间里。我怕她误解你,觉得你……”
“无所谓的,洛弥娅,情感的自然流露与暧昧的缠绵是两码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洛弥娅的嘴角划过一丝曼妙的弧度。她撑起身体,用炯炯有神的目光与千栩琳对视,在她那如炬般闪烁的目光中除了斑斓的星光外,还有一丝从未流露过的温情。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随后洛弥娅主动凑近了千栩琳,让他轻吻了洛弥娅的眼睛。
一夜的时间在千栩琳不知不觉的睡眠中度过。第二天早上,他是被洛弥娅和法涅俄斯背诵祭文的声音唤醒的,此时洛弥娅正带着法涅俄斯做晨礼和早晨的祭祀。虽然法涅俄斯对祭文的内容还不是太熟练,但看得出来她在努力跟上洛弥娅的节奏,祭祀时也万分专注。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是像平常那样淡然而略显木讷。
一夜的航行让他们进入了雪域高原。当早餐后,千栩琳随意地向下望去时,惊奇地发现地面似乎不像之前那样遥远了,而战舰的高度计表明他们没有明显的高度变化,这只能说明他们下方的地势在逐渐上升。而随着他们的进一步深入,原本平整开阔的雪原被一道道陡峭的沟壑切割得支离破碎,高耸入云的雪峰如耸立在大地上的尖椎,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山脊像刀片般锐利,山体两面的阴阳被整齐地分割。而随着他们继续前进,周围山峰达到了令人惊叹的高度,他们有时甚至不得不调整航向来规避拦路的山峰。在这种情况下,南宫沁雪谢绝了千栩琳的换班要求,他亲自控制战舰在陡峭的山峦间穿梭,如同在激流中躲避岩石的小舟。
“正是因为这些山峰,‘第二神域’才能保证近千年的闭塞。虽然这不可避免地给我的国家带来了贸易上的困难,但却有效保证了我的人民生活的和平与稳定。”南宫凌霞深情地望着从他们身边掠过的山峰,将手掌轻扣在窗户上,仿佛要隔着窗户抚摸它们一般。“帝国和共和国的舰队一直无法跨越它们,因为这里四处蔓延的自然能量太过纯粹,会干扰他们的引力透镜。而这艘船上搭载的引力透镜则是来自最纯净的曦光水晶,它能与这里的一切达成美妙的共鸣……祭司大人,请你闭上眼睛,认真感受身边的万物。”
千栩琳照做了。他盘腿在地上坐下,开放自己的意识让自己与周围的自然融为一体。果然,在他的意识完全浸入身边的万物时,他感到了一阵从心底涌现的、宛如天籁的和谐之音,这些音符在有节奏的意识潮涌中向一个个中心汇聚,而这些中心则按照一定规律分布在他们乘坐的战舰舰体上,精确分摊了结构中的每一处负荷,将来自大地深处的能量转化为一股强大的引力流,推动着舰体平稳地向前飞去。在这过程中,几乎每一阵空气、每一片云朵、每一座高山都化为了他们前进路径上的一部分,凝聚了一股温和却迅猛的力量把他们向前推去,就像一只自然的冥冥之手。
“真是奇妙。”千栩琳收回了意识,睁开双眼感叹道,“我从未想过人间的造物能与自然达成如此美妙的共鸣。这一切就好像……浑然一体。”
“这就是‘第二神域’的生存之道。”南宫凌霞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与帝国和共和国不同,我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领悟了与自然共处的法则。如果帝国早一点领悟这些,也不会制造像‘堕落天穹’这样亵渎自然的武器。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吧,毕竟哪个国家不想让自己的军队更强大一点呢?而‘第二神域’也是一样,我们也有这样的想法,因此我们也有类似的武器——但肯定不会像帝国这样邪恶。”
“‘第二神域’也有旗舰?”洛弥娅灵敏地挤到千栩琳和南宫凌霞中间,“也像帝国和共和国那样庞大吗?”
南宫凌霞诡秘一笑。“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了。‘第二神域’的舰队会在前方迎接我们。”
千栩琳便穷尽目光望向天际。只可惜,一望无际的雪山占满了他视野中的全部,丝毫不见视野净空的可能。而就在此时,千栩琳发现他们周围的环境有了奇异的变化:之前被白雪覆盖的山峦开始变得突兀嶙峋,半山腰的云层也越来越稠密,天地间则逐渐变得阴暗隐晦,仿佛在积蓄一股强风劲雨;而当他们飞过一座陡峭的山峰时,舰体周围的气流瞬间变得剧烈起来,一股猛烈的力量排山倒海地冲击了舰体,就像撞上了一堵墙一样,墙壁和天花板都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们的战舰就像误入漩涡的小舟般翻山倒海。
“这是怎么回事?!”
“神明设下的风暴。”南宫凌霞简短地说,她正一只手牢牢抓住固定在地上的桌子,另一只手捂住肚子,“除了山峰外,风暴也是阻隔‘第二神域’的重要屏障。每次跨越这里时我的肚子都会不太舒服……抱歉。”
千栩琳紧张地目视前方,看着一道道闪电从他们身边擦过,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窗外正在下着冰雹,这种绝对不可能在雪域高原出现的气候此时正将他们包围,拳头大的冰块砸在了舰体上四分五裂,砸得金属腹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洛弥娅双手紧紧抓着千栩琳的胳膊,与他一起向前方望去,他们脚下的地面在随时改变着倾斜的角度,失重感与超重感更是随时将他们环绕:密集的冰雹冲击着舰体让他们被迫下降了高度,但随即他们又顶着铺天盖地的冰雹向更高的山峰发起冲击。千栩琳侧目望了望南宫沁雪,发现后者神情平静淡然,操作有条不紊,纵使在令人心惊胆寒的风暴中也镇定自若。
“帮我个忙,公主殿下,”南宫沁雪转过头对南宫凌霞道,“收拢腹鳍,我们要向下俯冲。”
南宫凌霞熟练地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拉杆,伴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他们的舰船开始向前倾斜,在向上冲击了最后一段距离后如同折翼的鸟儿,无力地向下滑去。
千栩琳心惊胆战地听着冰雹拍打窗户的声音和将他们团团包围的雷声,此时他们的战舰正像展翅的鹰一样无动力滑翔,沿着一条平缓的轨迹向山峦俯冲而下。无数道闪电从他们身边擦过,气流猛烈地冲击着舰体,伸展的腹鳍在狂风中摇摇晃晃,每一根金属羽毛都向前展开以最大限度制造阻力,就如同两对挂在舰体上的风帆。而随着他们的高度越来越低,陡峭的岩石也不时从昏暗中闪过,腹鳍低低掠过时卷起了雨点般的碎石,噼里啪啦地当头砸下……而就当千栩琳默默祈祷时,就像昏暗的房间突然拉开了窗帘——刺眼的光线毫无征兆地取代了之前的雨幕,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们冲出了风暴。
而在他们面前,是排列整齐的“第二神域”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