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大概……两个小时了吧。”
“她一句话都没说吗?”
“是的。哦,不对,她只说过一句话那就是:‘我被要求只能对祭司大人单独说话’。”
千栩琳坐在窗前,看着一言不发地坐在房间内的法涅俄斯,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怀疑。
法涅俄斯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在帝国时穿的白色长袍,这件袍子并不是助祭服,上面唯一的装饰便是在胳膊处束紧的臂钏和金色的腰带。而此时的法涅俄斯与几天前千栩琳在帝国最后见到她时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她依然是那样沉默寡言,脸上也依然挂着平静与和善的神情,只是这神情中更多了几分疲惫与憔悴。
房间中,洛弥娅正坐在法涅俄斯对面,她与法涅俄斯一样一言不发。洛弥娅的双手均放在桌下,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垂在椅子旁,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洛弥娅背对着千栩琳,但千栩琳能感受到洛弥娅心中充满了一股愠怒和不满,也许是对法涅俄斯的粗暴举动?但法涅俄斯却没有注视洛弥娅,她的目光垂到桌面上,被捆绑的双手十指相扣放在桌上。
“法涅俄斯,”许久,洛弥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平静而稳重。“身为助祭,虽然我对你履行你所侍奉的祭司的命令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但我希望你能在行动前认真思考这些命令的可行性。”
“我被要求只能……”
“只能与祭司大人单独说话,我知道,”洛弥娅打断了她,“但是这不太可能,我不能让祭司大人与你同处,因为你是一名助祭,法涅俄斯。可能我这么说有点冒犯祭司大人,但这确实是事实——那就是,如果你对祭司大人动起手来,情况可能会变得非常棘手。”
法涅俄斯低着头,摇了摇头。
“对我说吧,法涅俄斯,海伦派你来是干什么的?”
“谈判。”
“那为什么不能对我说?”
“因为我被要求……”
“我知道,法涅俄斯,我知道你一向奉守海伦的命令,但你难道分不出来海伦的举动哪些是正确的吗?”
法涅俄斯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告诉我,法涅俄斯!既然你知道海伦的举动已经违背了身为一名祭司所必须遵守的原则和宗旨,那你就有权力采取你认为正确决定——”
“洛弥娅,当你的祭司犯下同样的错误时,你也会采取你认为正确的决定吗?”法涅俄斯突然发问。
洛弥娅愣住了。她探着身与法涅俄斯对视了十几秒,最后却摇了摇头。
“我……我不会违背千栩琳。”
法涅俄斯耸了耸肩,目光又垂到桌面上。
过了几分钟,洛弥娅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她的表情中充满了无奈。她看着等在外面千栩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进去吧。”千栩琳说着推开房门,“如果她有什么话,她会对我说的。”
洛弥娅拦住了他。“这很不安全,祭司大人。”
“她可是被绑着呢,洛弥娅,我也做过助祭,就算真的动手,我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吧!”
洛弥娅还想说什么,但显然已找不到借口。她与门口的南宫沁雪交换了一个目光,松开了揪着千栩琳袍子的手。
“有任何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冲进去。”洛弥娅轻声道。
千栩琳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法涅俄斯见到他进来时,立刻想起身行礼,但双手被捆绑的她只能弯腰鞠躬。千栩琳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在她对面落座。
“有什么事吗?”
“谈判,祭司大人。准确的说,是海伦让我带给您的话。”法涅俄斯再次微微鞠躬,声音很轻柔。“虽然我觉得她让我带给您的话,可能有点……不太礼貌。”
千栩琳笑了笑。法涅俄斯总是如此拘束。“别担心,我听过的不礼貌的话多了去了,不差海伦的这一句。”
法涅俄斯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她想了想,道:
“首先,安德莉亚,她被逮捕了,罪名是叛国。”
“叛国?”
“是的。在我们第一次追击你们的路上,安德莉亚破坏了战舰的引力透镜核心,导致那艘满载着帝国高级官员的战舰从天空坠落下去,差点造成了严重后果。在回国后,安德莉亚接受了司礼会的审判,司礼会判定她的行为是与帝国作对,因此她被定罪为叛国并受到监禁。”
“但是她是帝国皇帝。”
“目前,海伦暂代安德莉亚的职务。”
千栩琳倒吸了一口凉气。海伦控制了帝国两个最重要的权力中心,现在再也没有人能约束海伦了。
法涅俄斯停了几秒,让千栩琳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话题上来,继续说道:
“海伦大人吩咐我来提醒你们,你们的行为是对帝国与共和国的背叛。你们从帝国出逃前往‘第二神域’,路上还涉嫌攻击帝国的军队,考虑到你们所属的国籍和你们的身份,这足以引发一场战争。”
千栩琳只觉得匪夷所思与可笑。“战争?海伦难道不知道这完全是她的一厢情愿吗?我是一名祭司,洛弥娅是我的助祭,而南宫凌霞则是‘第二神域’的公主,海伦把我们困在帝国,我们连自由出行的权力也没有吗?”
法涅俄斯露出无奈的表情。“抱歉,祭司大人,您对我说的这些话完全没有意义。”
“但是这一切都只能证明海伦是刻意而为,你身为她的助祭难道看不出来吗?”
“祭司大人,就算我看出来了又能如何?”法涅俄斯陡然提高了音调,她的声音中透露着悲愤。“我只是一名助祭,而且没有您的助祭洛弥娅那样的影响力,我的职责就是服侍海伦大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我的职责之外,我无权过问,更无权干涉。我对您和您的助祭的遭遇感到悲伤和惋惜,我也知道海伦大人在一些事情上做的不太对,但我……但我不应该管这些。”
千栩琳心里乱糟糟的。但他没忘记,当洛弥娅刚成为他的助祭时,表现与法涅俄斯一样。虽然恪守礼节与遵守祭司的命令是一名助祭所必备的品质,但对于海伦的助祭法涅俄斯而言,这些规定就显得有些不太合适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海伦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成为祭司。
但千栩琳突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这来自于旧圣域的一条规定。虽然这条规定是从未被实践过的,因为旧圣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但这条规定却确确实实的存在,也专门是为了应对目前这样的情况而制订的:
“法涅俄斯,我想请你告诉我,你是否认为海伦的行为已经违背了身为一名祭司所必须遵守的礼仪与习俗,即不能担任任何政治职务?”
法涅俄斯因千栩琳突如其来的发问愣住了,但她仔细思索后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否认为目前海伦对我和我的助祭、以及南宫凌霞与南宫沁雪所采取的行为是不恰当,不理智的?”
法涅俄斯显得有些不安。“祭司大人,您,您想对海伦大人干什么?”
“请回答我,法涅俄斯,我现在是以一名祭司的身份命令你。”千栩琳严辞道,“我希望你如实回答,虽然你的每一个答复都与海伦息息相关。”
“我……我想海伦大人的行为可能确实有点不太妥当,但我觉得……”
“不用担心,法涅俄斯,我只需要你如实回答。”
“好吧,祭司大人,我想……是这样。”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以旧圣域祭司的名义,收回海伦的祭司身份。”
“什么?!”
法涅俄斯猛地站起来,但还没等她喊出口,只听房门传来一声巨响:洛弥娅像一道闪电般冲了进来,她的动作之快以至于在千栩琳视线中留下了一道白色的残影。紧接着,洛弥娅一把摁住法涅俄斯,把她毫不留情地用膝盖顶在墙上,法涅俄斯疼得发出一声惊叫。
“你想干什么?”洛弥娅咄咄逼人地问,“我劝你最好对祭司大人尊重些!”
“不,祭司大人……”法涅俄斯被洛弥娅掐住脖子,但她依然顽强地挣扎着,一边试图说话:“请不要这样对海伦大人……”
“放开她吧,洛弥娅。”千栩琳拍了拍洛弥娅的肩膀。“先出去吧,这事需要细谈。别担心,法涅俄斯没有伤害我的企图。”
洛弥娅这才松开了手。法涅俄斯跌坐下来,剧烈地咳嗽着,一边躲避着洛弥娅,往墙角缩去。洛弥娅皱了皱眉,与千栩琳交换了一个不放心的目光,走之前把腰间的匕首插在了桌子上。
*
“我收回了海伦的祭司身份。”在半个小时后,千栩琳结束了与法涅俄斯的谈话,走出房间时与洛弥娅说道。“旧圣域有这样一条规定,就是针对违背了规定的祭司而制订,但这条规定在旧圣域存在期间从未被履行——因为旧圣域的每一位祭司都名副其实。而一旦祭司没有履行其应有的职责,且她的助祭也认为她没有履行职责,那么其他祭司就有权力对其提出除名……当然,这一般要经过祭司联盟的审核,但目前,恐怕只有我有权力做这个决定。”
洛弥娅露出复杂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那海伦该怎么知道这件事?”
“到时候我会去通知她。”千栩琳道,“但要先把手头的事情办完,去找到中央祭坛,再去解决道奇的麻烦。完成这一切后,我们才能回到帝国,以祭司的名义审判海伦,再去把安德莉亚解救出来。”
“我们明天就能进入‘第二神域’的国界,”南宫凌霞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从旁边凑了过来。“我们的舰队回来迎接我们,进入国界后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是啊,只要道奇不再来找我们的麻烦。千栩琳在心里嘀咕。
在离开时,千栩琳回头瞅了一眼法涅俄斯。法涅俄斯被洛弥娅恐吓后就蜷缩在角落里,胆怯地望着窗外的南宫沁雪和洛弥娅,一边用长袍紧紧裹住身体。但当她的目光与千栩琳接触时,依然透露出谦逊的礼貌。
“待会把她接出来吧,带到我的房间去。”千栩琳对南宫沁雪道,“我要和她好好谈谈,从祭司和助祭的角度与她交流一下。别担心,洛弥娅会保护我。”
南宫沁雪点了点头,又望向法涅俄斯,脸上露出深深的不信任。
午饭结束得异常迅速。他们简单地吃了些面包和果酱后,南宫凌霞就去接南宫沁雪的班了,千栩琳则和洛弥娅返回房间稍作休息。考虑到洛弥娅昨夜的辛劳,千栩琳建议她去好好睡一觉来弥补早上被打扰的睡眠,但洛弥娅却执意要在法涅俄斯到来时留在千栩琳身边,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千栩琳离开她的视线。无奈,千栩琳只得答应洛弥娅的要求,一边让南宫沁雪把法涅俄斯带进房间。
几分钟后,法涅俄斯来到了千栩琳面前。在被南宫沁雪带进来时,她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看到千栩琳时她又恢复了平日那充满平静的礼貌的表情。她微微下跪行礼,双手被捆绑导致她的动作有些仓促,千栩琳便示意南宫沁雪为她松绑。
“祭司大人。”法涅俄斯抬起头,轻声道,“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你侍奉的祭司已经被剥夺了祭司身份,所以你现在不再是助祭了,法涅俄斯。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是否还有意愿继续担任助祭职务?”
法涅俄斯愣了一下,随即缓缓说道:“祭司大人,我除了助祭以外,再也没有别的身份了。如果我不做助祭,帝国可能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千栩琳认真与法涅俄斯对视着。在法涅俄斯的眼中,千栩琳感受到了与洛弥娅迥然不同的谦逊与守礼。法涅俄斯的目光深处透露着她内心中天生的腼腆与含蓄,这是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因此,虽然法涅俄斯并不是由神明指定的助祭,也没有接受过神明对其内心的洗礼,但在她心中却充满了足以与洛弥娅媲美的理性与虔诚,这在世人身上非常少见。
“法涅俄斯,”千栩琳慢慢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做我的副助祭,也就是洛弥娅的副手。”
在千栩琳的话出口的瞬间,只见法涅俄斯眼中涌动出一股惊讶的光芒,但这股光芒转瞬即逝,随着法涅俄斯深深低下头而被隐藏在谦逊之中。
“我别无选择,祭司大人。”法涅俄斯小声道,“但我还是恳请您能挽留我在您身边,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千栩琳笑了笑。他扭头看向洛弥娅,用目光向她征求了意见,而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洛弥娅表示了礼貌的支持。
“起来吧,法涅俄斯。”千栩琳拍了拍法涅俄斯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扶起,“欢迎加入我们,我的助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