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里跑出来,二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少卿,你饿不饿?”俞蓝书今天已经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你说我饿不饿。”许少卿没好气道。
二人拖着脚步往前挨着。虽然已经是秋天,但头上的太阳依然毒辣。饥肠辘辘加上烤热难耐,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你看,我说我没记错吧。那不是俞州城吗?”许少卿突然两眼放光,指着前面大声叫道。
俞蓝书一看,果然,一座雄壮的城关就在前方两三里的地方,都能看得到那城头上的兵勇,还有那些红红绿绿的旗子在轻风中猎猎飘扬。
许俞两家是左右邻居,两个孩子自小在一起玩耍长大。
虽然住得近,但两家的境况却是大不一样。那还是许少卿两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因病早逝了,今年他十四岁,这些年来,全靠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其实按说这种生计情形,他早在一两年前就应该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了,只是因为许母疼爱儿子,没有让他早早便一头扎进土里,而只是让他有空才下地,剩余的时间还是让他去玩耍。而俞家家境还算殷实,俞氏夫妇心地善良,念着许母不易,又喜欢少卿懂事的样子,平日里就一把米一把盐地帮了许家很多忙。
三天前的晚上,刚吃过晚饭,俞蓝书又来到了许家,最近一年多以来,许少卿和俞蓝书学会了下象棋,两人每天都要玩上一会。许母看见俞蓝书来找儿子,便让他俩在家呆着,自己去找俞母拉拉家常。
两人正玩得开心,突然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十分热闹;起初他们还没当回事,以为是街坊吵架。可是不一会,传来的声音中夹杂了惊叫、喊杀之声;还有金铁撞击、马匹嘶鸣之声。
“怎么回事。“俞蓝书放下手中的棋子,首先站了起来,不安地看着外面。却见许母满脸惊恐地跑了进来。
她二话不说,一手一个拉起二人走到了院子里,来到了地窖旁边。
“快下去,不管谁叫你们,都不要出来!”
她一脚踢开盖着地窖的盖子,看着一肚子疑惑的两人,以一种不容分说的语气质命道:
“下去!”
二人被半推着下了地窖,许母在上面把盖子重新盖上,还听得石头压在上面“咕咚“的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听着许母走远了,俞蓝书向许少卿道。
朦胧间看见许少卿摇了摇头。他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闭了嘴,静闻地上的动静,
只听着那喊杀声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近,一大批人聒噪鼓动地走到了许家的院墙外面。
好像有一个人在指挥:“你们去那边看看,你们几个去那边,剩下的随我来!“随后就听到了好几个人涌进了院子。
“搜!一个都不要放过!“
没过一会,一声凄厉的女人叫声响了起来。这就是许母的声音,俞蓝书不由得看向了许少卿,只见他的泪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却一直低着头,紧闭着眼睛,强忍着不发出哭声。
俞蓝书的心里满是同情和愧疚,刚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却被头顶上传来的吱呀一声响动吓了一跳。
“就找到这一个吗?“
“是的,我们都搜遍了,没有找到其他人。“
那个发问的人提高了声音:“你男人呢?“
“大人,“许母嘶哑着声音哀求道:“他早就死了,我什么都没做,求求你——“
喊叫声戛然而止。俞蓝书感到许少卿猛地动了一下,急忙下死劲把他给拉住了。听得那几个人都朝着地窖这边围了过来。
“你们去吧,我在这歇会儿。“还是先前的那个声音,那些人应该是领了命令,丁零当啷地去了。
俞蓝书一面缓慢地压着自己的喘息,一面警觉着上面的动静。
半天都没听到声音,都走了吗?
正猜疑不定,上面又传来一声响动。
那人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叹了口气,慢慢走远了。
村子里的喊叫声一直没有停,二人就只在这里躲着。到了半夜,听着有大火烧起来的劈里啪啦的声音,火光通过地窖盖子的缝隙透了进来,在二人仰着的脸上晃动个不停。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就这样,大火烧了整整后半夜,他们就在这心惊胆战之中听得那些人喊马嘶声渐渐小了下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清晨的阳光扑闪扑闪地洒了进来。
死一般的寂静。一两个时辰前还喧闹得不可开交的上面,好像在一瞬间就冷却了下来。一开始,两人还是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我出去,你在这呆着。”许少卿道。
“等会儿!“俞蓝书好不容易把他给劝住了。
又呆了好久,估摸着都快中午了,许少卿忍不住要出去看看,俞蓝书拉不住他。一揭开盖子,许少卿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原来的房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堆余烬与木头残骸。四处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冒着一缕缕的黑烟。
他娘倒在院子中间,脖子上被剌开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一地,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大泊。
“娘!”许少卿大叫着爬出地窖,跑到了尸体旁边。
这次,娘没有再答应他。摸着已经凉透了的娘的身体,许少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听到许少卿的哭声,俞蓝书也爬了出来。和许少卿一样,他也混乱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多么希望自己能快点醒过来啊,以前娘告诉过自己,只要动一动,就能摆脱这无边的噩魇。
但是他不想,不敢,不愿意。就在那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许少卿在前面哭。
许少卿哭了好久,回头看时,只见俞蓝书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这边,身子僵直,好像一根杵着不动的木头。
“走,看看你家怎么样了。”许少卿定了定神,抹掉了眼泪。
俞蓝书不仅没有答应他,反而慢慢擦着脚,向后退了一步。许少卿见状,过去拖着他就走。
进了俞家的门,同样的惨不忍睹。俞家夫妇的尸体一横一竖,成一个丁字状,在院子里摆着。
这下,半天没说话的俞蓝书一下子就软倒在了地上。他连滚带爬地爬到爹娘身边,拽拽父亲,又摸摸母亲。
“啊!爹!娘!......”俞蓝书仰起脖子嚎啕大哭。
许少卿扶着断壁蹲了下来。与俞蓝书不同的是,他之前已经哭了好久,现在,他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