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路,石城,南门。
夕阳斜下。矮山上林木稀疏、蒿草枯黄,光影倒垂之下只留淡淡孤影。官道两侧积雪未消,过往行人踩踏的多了,泥雪混杂,溜滑难行。
此时,集市已罢。十里八乡山民百姓早已散尽,道路上行人寥寥。虽说马上年节将至,可家中瓦罐空空,难有存余,哪有心思在这县城闲逛。沃雪之下,只盼得来年风调雨顺,饱食腹足而已。
远远的,一道身影快步接近。蓝布的袄子,背着包袱,头上戴着顶斗笠。想是走的急了,来人敞着领口,在这腊月午后,竟然汗水殷殷,透夹脊背。
离开石家坳,石定轸怕耽搁了时日,一路疾行。沿途一路问询,在荒野中找个土坑过了一宿。时常进山捕猎,这风寒夜露自然难不倒他。紧赶慢赶,脚下生风,待得此刻终于看到石城关楼,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总算是到了这石城,只是不知要去哪里结签。还要赶早进城,找人问了早早找个落脚的地方。”石定轸默默在心中盘算。昨日走的急,携带的吃食早已入腹,今日进不了这县城,怕是在这冰天雪地中又要挨上一宿。脚下使劲,石定轸脚下‘啪叽啪叽’作响,踩着泥雪奔向城门。
南门券门洞前,站着四名守城的兵丁。头戴圆顶皮帽,套着耳包。一身松灰色的深衣套着小口裤,腰间束带,脚下云头履。三人挎着腰刀,另外一人手中空空,却在腰间插着皮鞭,脖子上加了披项。此刻行人稀少,几个门兵松松垮垮的站,避着寒风悄声说话。
左手挎刀的兵丁身形瘦削,长脸盘,想是在寒风中站的久了,脸色冻得有些发白。他双手搓了搓发僵的面皮,冲着插鞭的同伴说道:“王头,今日已经这般时候,咱们也该这关城门了吧。拖得久了,回去怕是连口热汤也喝不上。咱们在这里喝风挨冻,又有哪个可怜?”说着,嘴角朝城门洞中一扬,压低了嗓音说:“瞅瞅,风味楼的伙计都来收拾残羹了。李龙、李虎,你两个憨货可猜的出,这里面可有那鲜虾蹄子脍、炙鹌子脯、鹅肫掌汤齑---”只说得两句,嘴角馋水欲流,只好把嘴紧紧捂了,使劲用袖口蹭了两蹭,一脸希冀之色。
被唤做王头的汉子转脸朝内一瞧,果然看到风味楼的伙计担着扁担,从城门角室内挑出两只食盒,正自离去。“张二鹏,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整日里就知道吃,却还没吃出个人样来。”王头三十多岁的年纪,嘴角一颗黑痣,不满的斥了张二鹏一句。转过头来,被唤做李龙、李虎的二人兀自瞅着那小二的背影远去,还未回过神来。气得王头一跺脚,在三人头顶连着三拍,“都站好了,都是些驴笨疙瘩。张二鹏,你再胡言乱语,我削你了卵子,送你进宫去吃那山珍海味。”张二鹏手扶帽子,笑着退后一步,嘴中却嘟囔道:“听说那宫中是高丽人的天下,王头,我可还不够格。就不劳你老费心啦!”
三个门兵吃了王头的一顿打,老老实实的站好。王头消了火气,却不时拿眼看那城内角门,果然不大会,角室门开,两个人影走了出来。
两人均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左边的身体壮硕,脸上根根钢针似得虬须,身上穿着银灰色的辫线袄,腰间束这一条红紫帛的金丝腰带,脚下鹿皮乌靴。右边那人身材略矮,长脸三角眼,郃下留着一寸短须,穿着酱红色辫线袄打着银色钉扣,腰间扎着白玉云纹带。二人一边说话,顺着券门洞向城门走来。
“都小心了!兹提总管来了,别为哥哥我惹事。”看着这二人出了角室朝这边走来,王头腰杆一挺,作势向城外道路一瞅,低着嗓子从鼻腔中哼出声音。石定轸恰好临近城门。
“止步!干什么的?”王头向前跨出一步把眼一横,抽出腰间的皮鞭点指石定轸。石定轸一路走的热汗淋漓,在王头眼中显得十分怪异,没有箩筐扁担,既不像山民百姓出换货物,又背着包袱,不似城内居住之人。张二鹏几个手扶刀柄,眼神一厉,恶狠狠的盯了过来。四人配合无隙,胆小的立刻就会吓得战战兢兢。石定轸走到近前,正要说话,城内一阵乱声叫喊传了过来。
石定轸向里一瞧,只见券门洞内跑进一对男女。那女的回头向后瞧着,口中悲咽道:“富生,我跑不动了。你快走吧!”那男的抬头不语,一瞅城门口几个兵丁,把牙一咬拖着那女子冲向城门。券门洞内的兹提二人只是一愣,向边上靠了靠,兹提说了句什么,引得钢虬的汉子哈哈一笑,只是冷眼旁观。
那一男一女刚刚越过兹提两人,四五个家仆手提着棍棒随后追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三十余岁的黑脸汉子,瞧着前面跑的男女叫道:“张富生,我看你往哪跑?给我站住。”那女人心中本就惊惧不堪,听到身后大喝声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拖着张富生一起倒地。后面的家仆一阵呼喝,蜂拥而上将张富生两人截住。张富生没了逃跑的希望,回身将女人护在身后,喘着粗气道:“张通,你要怎地?”
领头的黑脸汉子嘿嘿残笑一声,抡起棍棒朝着张富生当头就打,口中却说道:“怎地?打死你个贱货。”张富生只来及用右手臂一护头,木棒落实,正打在小手臂上。‘砰’的一声,张富生只感觉眼前发黑,双耳嗡嗡作响,软瘫在了地上。“富生---”那女人哭叫着,扑倒在张富生身上。
“架开崔娥!给我朝死里打。”黑脸汉子犹不解恨,一撇嘴吩咐手下。两个家仆应了,嬉笑着左右上前,撬开崔娥死死抓着张富生的手,任凭崔娥如何挣扎也没有用处,被二人强行拖到一旁。剩下两名家仆不待黑脸汉子再说,抡起手中棍棒就砸。张富生躲避不及只能抱着双臂护住头颅,身子弓成虾状躲闪。棍棒入肉,只四五下就打的张富生连连惨叫。
黑脸汉子兀自在一旁冷笑道:“张富生,也不知道你长了几个胆,竟然敢拐带私奴。今儿你就给我撂这儿吧,黄泉路上可莫怪张爷手很,都是你自个找的。别留手,打死活该!”两个家仆听了,嘿嘿一声怪笑,照着张富生身子抡棍就打。张富生顾上顾不得下,登时口鼻出血,浑身抖得似筛糠一样。“别打了,我跟你们回去。别打了,别打了,张爷,求求你了---”听到张富生嚎叫声,崔娥凄声着向张通祈求道。
“住手!你们这是要打死人命吗?还不停手?”石定轸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掀翻斗笠,抬脚踏步就窜到打人的家仆身后。不等两人回头,在两人腋下拳指一撞,趁两人还未回神的功夫,探手一抓暗中一拧,将棍棒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