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定轸二话不说一跃而起,绕到桌旁小心翼翼的把那张黄纸取了出来,打眼一看,果然留有石国海的字迹。德云在旁疼得嘴角一咧,想说什么忽自又重重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石国海虽说是个军户,却也深知通晓文墨的重要。周善应的夫人原是南朝破落秀才的千金,自幼耳濡目染颇具才情。只是当时蒙元南渡,战火纷飞,才委身嫁了周善应。石家坳年轻一代具都识字,也是石国海一再坚持的结果。甚至连蒙语多少也能说上一些,免得日后吃亏。周小婉年岁较大,性子也温和,时常代替母亲监督石定轸几人背书写字,时间长了,几人对周小婉反而更是亲上一些。
石定轸抖开黄纸,借着灯火仔细将书信瞅了一遍,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口中喃喃着道:“原来爹爹是要应征从军,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没有了主意。
石国海于信中简单交代石定轸,朝廷发签征丁,石家坳不得不出人从征,否则后患无穷。可是当年李文山之父死于战乱当中,李文山至今尚未娶妻留下血脉,母亲又有眼疾。如果李文山再出事故,这一家就算折了。
石国海眼见石定轸已经长大成人,平日里又有周善应一家照拂,便是他这个父亲不在也不打紧。于是便找周善应商量,使他代管村中诸事,留书之后准备悄然离开。未曾想还未成行,就被石定轸发现。
石定轸拿着书信又看了两便,确定无疑,方才把信折了塞入怀中。心中一时纠结,虽然自个也不希望李文山从军,可是石国海要去顶替,却又更是不舍。
得了片刻的空闲,德云心火消了,脸上恢复了淡定的模样。只是胡须上点点血迹,身上紫衣尘土沾染,显得有些碍眼。人老成精,老道洞察事故只是等闲,方才听石定轸自言自语两句,大致也猜的明白。
“小娃,你自可放心。整个石家坳被那金绡使了梦魇之法,众人昏睡五日后自会醒转。此事倒算是与我有些牵连,况且全祖伤重,我二人便在此住上五日,待此事平息再做计较。”德云不待石定轸上前询问,自行说道。
如果德云功力未失,解了这梦魇术倒也不难,可是如今元气大伤,强行催动恐怕留下隐患。
“当真?”石定轸眼前一亮。
‘哼’,德云鼻孔出气,算作回答。郃下根须隐隐作痛,老道如若不是为自个的胡须着想,哪里会有如此痛快。你当乾鱼观观主的金口是随便开的?寻常时候,你便是黄金千两放在面前跪求,恐怕是连面也难见到一个。
石定轸虽然嘴上不说,可也知道德云是有本事的高人。此刻得了应承,心下欢喜,脑中忽然念头一转,心头暗忖道:“既然爹爹可以代替文山哥哥前去,那我又为何不可?听当时那郑里正所言,腊月二十九便是期限,如今已经剩下不足五日。即便爹爹醒转,那也是迟了。现在这老道既然答应逗留在此,我便悄悄去了。待做好了此事,回来也好与爹爹和文山哥哥相见。日后这整个村子,哪个还敢小瞧于我?”
石定轸脑中快速转动,将前后因果想了个遍,越想越激动,心中热血澎湃,恨不得当下就去了,快快活活的大干上一场。
打定了主意,石定轸将石国海掺到床上躺好,又将周善应背回自家当中安置妥当,将整个石家坳村转了一遍,细细一数,这才发现不见了周小婉。想起金绡临走前的言语,方才醒悟过来。
找回大战时的院子,再寻德云老道将事情说了,老道闻听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内中另有原由,且静观其变。你也不必去寻,对那女娃也未必不是机缘好事。”说完,也不等石定轸再问,将他轰了出去。石定轸亲眼瞧过那金绡的厉害,简直法力无边,自个去寻怕是连面也是难见,有了老道的言语,也就暂且熄了心思。
回转到屋中,留书一封,将自己的去向说了,只言自个儿必定小心应付,让石国海不要担心。想了想又另书一封,竟是给德云老道的,言道自己决定代父从征,请老道务必帮忙照看好石家坳一村老小,云云。
忙乎了半宿待到黎明时分,石定轸穿了套衣衫,简单包了两口吃的,在后腰别了短刃,将一套换洗衣衫用布包好了挎在背上。回转房中瞧了瞧石国海,但见父亲睡意正浓,替他掖好被角,这才掩好门扉,来到德云老道的房间门前。将怀中写好的书信插在门缝当中,悄悄转身离开。
石定轸站在村口门外,将事情考虑一遍,觉得再无牵挂,方才回望了一眼石家坳。但见东方吐白,山林间薄雾氤氲,石家坳在静怡中安然熟睡。
看得片刻,石定轸兀自把心一横,转身大步离开。
院门外,德云道士左手捻着石定轸留下的书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面色平静,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师尊!”身后脚步声响起,陈全祖来到德云身后。“你有伤在身,不可妄动。”德云未曾回头,口中却说道。
陈全祖应了一声,向前略迈了半步,遥望一眼石定轸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师尊,我可以把他追回来。再修书一封予路府,免了石家坳的差事。那路府总管---”
德云脸庞微微一侧,打断了弟子的话语,说道:“那又如何?你是否想说,如果石定轸回转,必定会感恩戴德入我乾鱼观?我乾鱼观自此又多一名资质甚佳的弟子。”
“师尊---”陈全祖欲言又止,揣揣半晌说道:“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已栽得道种,他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今日救了这石家坳,使他回转,于宗门确有好处。”
“全祖,我来问你。今日乾鱼宗可以救得了这石家坳。但你可曾想过,如若他日乾鱼宗有难,又去找谁来救?”德云双目微闭一捋白须,叹然说道:“‘道种’固然难得,亦要看他能否历得了这红尘劫难。渡不过,哪怕给他个‘仙种’也是枉然。自个儿选择的路,怕是只有独自承担。良材尚需刀霜砺,得遇风云始化龙。时也!命也!且看他如何自处。”
说完,德云转身回转屋中,只留下陈全祖在院门外一人发愣。
天外,朝阳划破云端,云霞蒸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