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腰处的小屋，老者正站在门前等他们，赵言逍让师父走到前面，自己随后进去。
赵言逍在屋里瞧了一圈，没看见什么人，恰好师父也问道：“那父子在哪儿？”
老者恭敬地站在前面说：“还在围栏外面跪着，都叫了好几次了，就是不起。”
赵岩皱眉，这几天这么冷，跪这么久，恐怕身体也撑不住了。
果然，老者道：“那大人还好，主要是那孩子，看着……”他看了一眼跟在掌门身边的少年，“看着和这位小少年一般大，好几次撑不住都昏过去了。”
赵言逍也皱眉，往屋外看了一眼，但是这处看不到他们。
师父起身，吩咐赵言逍：“你去拿点东西，跟我过去看看。”
赵言逍点头，问那老人：“大伯，可否借点吃食给我，我明天再下来还你。”
“小兄弟不必客气”老者恭敬地弯下腰，“我之前拿去过几次吃食，只是那两人都不肯收。”
说完，从旁边拿起一个篮子，递给赵言逍，赵言逍没多看，对老者道了谢，出门跟着师父去了。
两人走到山腰围栏处，就看见了那对跪在地上的父子，两人脸上都没了精神，看上去已经累到了身体的极限，特别是旁边那少年，眼睛都快闭上了，背还挺得笔直。
“两位快起来吧。”赵岩过去扶起他们，拿了赵言逍手上的东西，“先吃点东西。”
赵言逍站在一旁不说话，看了看那对父子，又仔细盯了盯那和他一般大小的小少年。
那小少年的父亲认出了这就是掌门，激动地拉着他的袖子，说：“掌门，你肯定是云端派的掌门吧！”
赵岩点头，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饼子来递给他们，说：“先填了肚子再说吧。”
“多谢掌门。”那小少年礼貌地接过饼子，拿在手里也不吃，看着是个知分寸的孩子。
两人站起来，那父亲拉过小少年，对掌门说：“掌门，这是我家孩子，叫黑十，今日冒昧带他上山来拜师，知是打扰了您，但是……”说着他哽咽了两声，“孩子他妈死了，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就连饭也吃不饱！”
小少年给他爹擦了擦眼泪，沉默得很，他知道掌门不会将他收为弟子，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对云端充满了向往，愿意上山来这一趟，不仅是因为他爹，也是自己想试试，就算是听到拒绝的话，也是圆了一个梦。
赵言逍看到那小少年的爹“扑通”又跪在地上，拉着师父的衣摆，说：“求掌门收下他吧，这孩子听话的很！给山上的师兄弟们做饭洗衣服都行，绝对不会惹麻烦！”
赵岩也半蹲下，双手扶着那父亲，说：“云端已经很多年都不收徒弟了。”看了一眼小少年，“这孩子有灵气，我看着也不错，将来肯定能成大器，云端其实也教不了他什么。”
那父亲被他扶起来，既然掌门真的不愿意收，再逼人家就不好了，失望地垂下头，拉过黑十的手，安慰般捏了捏。
赵岩将放在地上的篮子又再次递到那小少年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说：“孩子，你不必非要到云端，云端也只是个普通的门派，回去好好修炼，你不会比山上的弟子差。”又指了指赵言逍，“这是我的大弟子，你们也算认识了，将来若是遇上了麻烦，上来找他就可以。”
黑十被夸得面红耳赤，看了一眼站在掌门身后的清俊少年，拿着篮子，说：“多谢掌门。”
“好，带着你父亲回去吧。”
赵言逍和师父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师父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那叫黑十的少年回头又看了他一次，那眼里全是艳羡。
“师父，那少年看着是个可造之才，为什么也要拒绝？”回去的路上赵言逍问。
“这天下有许多孤儿，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可以获得父母的关爱，已经很幸福了，”师父慢吞吞地往前走，留赵言逍站在后面思索，“我只有有限的精力，只够交给那些无人关爱的孩子。”
赵言逍追上他，又听见他说：“云端，只是一个收容所，不是什么教派。”
赵言逍仔细琢磨了这话，又想起来问他：“那您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师父的脚步顿了一下，说：“记不得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赵言逍叹了声气，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还是他们死了。
一大早，赵言逍就听见屋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不耐烦地把枕头扔下去，拉过被子捂住耳朵，继续睡。
“师哥师哥！快起了！今天有早课！师父说你再去迟了就得在门外站一上午了！”赵锡林一边摇着他的床一边嚷嚷。
“站就站！你别叫我了！”没睡饱的时候被人一直叫着起床，赵言逍觉得超级无敌巨他妈难受。
一刻钟过后，他还是和赵锡林一起坐在了听课的屋子里，看着师父拿着一本书慢悠悠地进来，还专门朝他位置瞄了一眼。
“好，今天我们来学千字文。”师父拿着书走到讲台下来，“大家先一起念一遍。”
细细碎碎的翻书声过后，教室里响起一阵懒洋洋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好，我们来讲讲‘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这句”师父背着手，抑扬顿挫地念着这句话，“这句话讲的是什么意思呢？字面意思来看是在告诉我们自然规律，寒暑循环变换，交替更迭，秋天忙着收割，冬天忙着储藏……”
讲完了后，师父满意地点点头，说：“赵端，你来说一下你的理解。”
众师兄全都看过去，暗自松口气，幸好没点到自己。
赵端站起来，面上波澜不惊，答道：“这句话告诉我们时间一直在流逝，要懂得珍惜。”
“好！说得不错。”师父鼓了鼓掌，露出欣慰的表情，“大家多向赵端学学！”
众弟子见怪不怪，赵端一直就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也很听师父的话。除了大师兄，其它师兄弟都自叹不如。
“赵言逍，你也来说说我刚讲了什么！”
赵言逍像是没听到，自己看着书出神，旁边的赵锡林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
也不知师父问了什么，他灵机一动，说“师父，你说的那句不好。”
“哈？”师父知道他又没听课，想看看这小子又耍什么花样，“那你觉得哪句好？”
赵言逍拿起书来，一目十行，镇定自若地说：“‘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我觉得这句最好。”
听他念出这么一段来，赵岩还惊了一下，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这小子随便选的一句，他都还没讲到那儿去！
师父气急败坏地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你，就说这句好，这句好在哪里你倒是说说！”
一屋子的师兄弟都为他捏把汗，平时大师兄老带着他们玩，对他们也都很好，谁也不想看着他被师父又赶出教室去。
大家都想帮他一把，只可惜谁也不知道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只有赵端可能知道，但是赵端平时就不爱和他们混在一起，又不好意思问他。
赵言逍慢悠悠地拿起书，丝毫不见慌乱，声音平稳地落尽每个人耳朵里：“巨阙是最锋利的宝剑，夜光是最贵重的明珠，李子和柰子是最珍贵的水果，芥菜和……”
“行了行了，坐下吧你。”师父摆了摆手，语气是不耐烦的，表情却透出喜欢。
众师兄立马鼓掌，有人叫了一句：“大师兄厉害！”
整个教室就都响起了“大师兄厉害”的欢呼声。
赵端低着头，捏着书页的手紧了紧。
师父又讲了一会儿，快到中午了，就让他们下课，众弟子一下子冲出去，离门太远的，直接从窗口翻出去了。
“都跑那么快干什么！去迟了还能不给你们吃饭怎么的！”师父朝窗子外面叫了一句，“下午得去犁地，都别忘了！”
话还没说完，教室里就已经只剩了他一个人，摇摇头，又叹口气，慢慢地收好桌上的东西，这才走去吃饭。
到了厨房，看见众弟子个个都舀了一大碗饭，争着抢着站在厨房里，只有赵端和赵言逍两个人站在外面，拿着手里的空碗。
赵端是不愿意和他们争，不愿意自己做得像他们那样粗鲁，所以端端正正站着，拿着手里的书看。
而赵言逍就站没个站相了，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一众师兄弟笑着。
赵岩走过去，夸了他两句，说：“做得不错，作为大师兄就是应该让着师弟们，先人后己。”
“哈？”赵言逍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赵锡林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把自己手里的碗交给他，说：“师兄，你的打好了。”
赵言逍沉默地接了碗，慢吞吞抬眼看师父，问：“要不您先吃？”
“赶紧走！”师父脸色一瞬间耷拉下来，“我不想看见你！”
赵言逍摸了摸鼻子，抑制住唇边的笑，走去桌边坐下。
赵端一直在那边看着，看见师父去和赵言逍谈话，看见他笑眯眯地夸他，也看见他被气得发脾气。他一早就发现了，师父在赵言逍面前和在他们面前是不一样的。
众弟子都打好饭，坐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吃，一副不吃到站不起来不罢休的样子。
牢记着要好好教育赵起，不是，这群兔崽子的任务，赵岩在一片嘈杂声中喝了一声：“都安静下！”
众弟子立马静止不动，甚至张了一半的嘴都没来得及闭上，等待着师父说。
“今天教的千字文中有一句讲吃饭的。”师父放下手中的筷子，抱着手臂，“赵言逍，你来说下是哪句。”
众弟子嘴角抽搐了下，这是什么天下好老师，吃饭的时候都不忘抽问题，还好又是大师兄，不影响不影响。
“你答不上来，大家都不准吃饭了。”众师兄顿时瞪大了眼，都望向赵言逍。
赵言逍从他们的眼里看见了“乞求”，那眼神似乎在说“师兄，我还没吃饱”。赵言逍也捂住脑袋，师父什么时候这么老奸巨猾了。
他上课也就扫了两眼，根本没仔细听，一直在想怎么提高力量啊。
师父一直盯着他，众弟子一直盯着他，他就是整个门派的希望，“额，那什么，具……具膳餐饭？”
众弟子转头去看师父，师父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们一圈，说：“还有一句。”
众弟子嘀嘀咕咕：“不是，一句就够了吧，哪儿那么多。”
赵言逍觉得这就是在整他，关键他还没办法报复整他那人，只能暗骂一句，为老不尊，公报私仇。
一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这会儿是真的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正打算找机会带师兄弟们下山开小灶算了，旁边有人悄悄跟他说了句：“适口充肠。”
回过头去看，是赵端。难道他也没吃饱？
他把那句说了出来：“具膳餐饭，适口充肠。”
师父微笑着点头，众弟子立马端起碗开始吃，一边说着：“大师兄厉害！”
赵言逍让他们好好吃饭，随手从桌上拿了一个烧饼，走到厨房门外。
“呐，你还没吃吧。”他递给赵端。
“不用了，我不想吃。”赵端一贯冷漠地拒绝了他。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赵言逍收回手。
赵端看了他一眼，没反驳，没承认，说：“我只是觉得我并不比你差。”
赵言逍奇怪，说：“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什么事都做得很好，本来就比我强。”
赵端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可是师父却不是这样想的。”
说完就走了，赵言逍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愣了一会儿，自己把烧饼吃掉。
中午众弟子回房间午休了一会儿，赵锡林看见赵言逍在练字，问道：“师哥，不休息吗？”
赵言逍摇头，对他说：“睡不着，精神得很。”
赵锡林走过去看了看，啧啧了两声，说：“你都快写得比师父还好了，怎么做到的？”
赵言逍边下笔，边说：“多读书多学我，少吃米饭少打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