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赵言逍陪师父去师叔家住了一晚,本来是打算再待一天再走的,只是那天半夜,他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睁开眼的时候额头还冒了一层冷汗,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因为他总觉得很心慌,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可能是病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赵言逍跟师父说了这件事,赵岩当即皱了眉,看向他,这种情况他见得不少,只是赵言逍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
赵言逍看师父脸色不好,就问:“师父,你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吗?”
赵岩没回答他,这件事太过重大,他不敢妄下定论,只是问了他一句:“你可曾告诉过谁自己墓穴的所在地?”
赵言逍聪明,师父这句话,他就猜了个大概,虽说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又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毁了他的墓穴。
他说:“没有,我连您都没有说过。”
赵岩也松一口气,起言这孩子虽然小时候调皮,不怎么听话,但是天生底子好,黑暗力量还是很强大的,至少比得过山上一众弟子,想要轻轻松松找到他的墓穴,还摧毁了人实在不多,况且这孩子长得喜人,很少真的惹什么人生气。
但是猜测是一回事,还是得回去亲眼看到墓穴才安心,于是当即早饭都没吃就跟杨震告辞了。
杨震担忧地问:“师兄,为何要走得这么急?不是说好了带着小言多在这里留两天吗。”
赵岩不想杨震跟着担心,若是他知道了赵言逍的情况,恐怕会亲自跟他们去山上一趟,就说:“没事,是山中有些事,须得急着回去处理,以后有空再来吧。”
听他这么说,杨震也不便多留,只好给赵言逍装了些吃食,送他们出门。
赵言逍和赵岩一路走得飞快,不像来时一样走累了还坐下歇息。
赵言逍感觉肚子隐隐作痛,刚开始还能忍受,但是它却疼的越来越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割肉,赵岩看赵言逍一只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连步子也慢下来,连忙问:“起言,怎么了?”
赵言逍想张口说自己没事,但是一张口冷空气灌进嘴里,顺着喉咙渗到疼着的地方,然后那地方就越发疯狂地撕裂,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似乎都到这里来了,天旋地转一阵,眼前一片漆黑。
赵岩看见他这样竟比他还慌乱起来,脸上痛苦的神色比赵言逍半分未少,看着他就要倒在地上,赶紧过去将他扶住,把他挪到路旁坐着。仔细看了他捂住的部位,那是胃!每个墓穴被毁的人胃部都会受损伤,赵言逍疼得那么厉害,就算再不可置信,赵岩也只得承认了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赵言逍的墓穴被人毁了!
一下子悲从中来,猩红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还是没能保护好他,师妹会怪自己的吧。
等到疼痛缓解了一阵,赵言逍才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师父,那个自他记事起就从没见过他流泪的人,竟然满脸泪水。
赵言逍尽力将身子往那边靠,尽管已经用力压制了,声音中还是透露出痛苦来:“我……是墓穴……毁了吗?”
赵岩憋住心中的情绪,用力地摇头,说:“不是,胃疼还有其它的情况。”
也不知是骗赵言逍还是谁,反正他宁愿被毁的那个人是自己。
赵言逍一直很相信师父的话,而且他也不愿意自己的人生就这么毁了,他才多少岁啊,他才刚成年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山上的师兄弟还等着他带他们闯天下,师父上次还说将来要把云端派交到他手上,而且,他还没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啊。
怕赵言逍乱想,赵岩又补充了一句:“再等会儿就好了,我们等下再赶路。”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果然疼痛缓解了,师父猜的真对,可能自己的墓穴也真的没有毁吧。
赵言逍说自己好点了,叫师父起来赶路,赵岩却高兴不起来,实在无法和他一起高兴,疼痛当然会缓解,因为墓穴已经毁完了啊。
赵岩突然不想回去,他想也许躲避就能避免接受真实的情况。
一路上,赵言逍没有去试一下自己的黑暗力量还有没有,师父也不提,两人都默契地放慢了脚步,不再急着往云端赶。
到山脚下的时候,赵言逍和赵岩都住了脚,谁也没先迈出去一步,脑子里闪现过这些年在山上生活的片段,念书,习武,被师父追着打,最后停留在很小的时候师父摸着他脑袋,把他一把抱起来的样子。
赵言逍说:“师父,好像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赵岩鼻尖又开始酸:“是我对不起你。”
赵言逍先抬脚走上山去,没管师父是不是跟上来了,赵岩听见他说:“我本来是个孤儿,如果不是你把我捡回来,恐怕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赵岩听他这么说,心里更难受,他想说不是那样的,你不是我捡回来的。可是当初答应过师妹不会告诉赵言逍他的身世,如今已经没做到照顾好他这件事了,若是再不好好守住这个秘密,夏逍和得月大概都不愿再见我。
赵言逍又说:“但是没想到,却让你白养了这么些年。”
赵岩听出他话外的意思,忙上前去拉赵言逍,说:“起言,你要干什么!墓穴毁了还可以活下去,你不能自己去送死!”
赵言逍自嘲地笑了笑,还活下去?还怎么活下去?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力量,一个小孩子就可以把我欺负得在地上打滚,我做不到这么无能地活着。
赵言逍不再说话。
两人一路上了山,心中太悲伤,竟然都没注意到这一路都没人,往常有一大群师兄弟练武的林子,竟然也特别安静,安静得诡异。
赵言逍先反应过来,问:“今天师兄弟们怎么都没来练功?难不成现在还在睡懒觉?”
看他还有闲心开玩笑,赵岩也不想现在去提那个沉重的话题,他看了一圈,也觉得是有些怪异,虽然他不在师门的时候,这群小子会偷懒,但也顶多就是起晚一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四处见不到一个人。
心中疑惑,两人快步上了山,然后一片废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从前师兄弟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学习练武的房屋变成了一片废墟。
还看得到零星的火苗在窜,地上一堆烧焦的东西,完全看不出来原样了。
赵岩本来因为赵言逍那件事就有些悲伤过度,此刻看见这样的场景,立刻就被刺激疯了。
这可是与借闲人留给他们的门派啊!师妹被人追杀不知是死是活,师弟也也隐姓埋名去过普通的日子,他却连门派都没守好。
赵岩冲进那片废墟,赵言逍使劲拉住他:“师父!师父!冷静点,冷静点好吗!”
赵岩不管他,卯足了劲一定要进去,口里不断说着:“放开我!放开我!是谁干的!是谁毁了云端!我要杀了他!”
赵言逍拉也拉不住,说话他也不听,心中悲痛无人能体会,赵言逍只觉得他比墓穴被毁的自己还要痛苦。
赵岩趴在地上乱叫着,不久就消了声,赵言逍叫了一声:“师父。”
心中害怕,不敢过去看,赵言逍又叫了一声:“师父,你先起来好不好?”
赵岩还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听不见他的呼吸。
赵言逍猛烈地摇头,不,不,不可能,他大声叫着:“师父,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你不能这样,我求你了,你说句话啊!”
赵岩还是没反应,直到他的腿开始消失,身子变得瘦削,赵言逍才颤抖着走过去,师父的魂魄已经消散,地上只留了一件空的衣服。
赵言逍咬着嘴唇哭了,仰着脑袋摊在地上,浑身难受,刚刚在山下跟他说“还可以活着”的师父这会儿却没了。
蜷曲着身子,咬着牙齿,躺在这一片废墟中,多么希望自己也能魂飞魄散啊。
但是毁灭师门的凶手还没找到,师父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除了他,还有谁来承担这份责任。
可是自己的墓穴毁了啊,自己没用了啊,要怎么找到仇人?要怎么报仇雪恨?
他苦笑着,又哭着,就这么在地上瘫了一整天。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才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墓穴那边走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万一真的不是因为墓穴毁了才疼成那样的呢。
一步一步小心走过去,他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心中又开始绞痛,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沉重地一步一步把自己拖过去。
看不见墓穴,这里只有一片荒地,他熟悉的那个地方堆着一堆碎石头,他走过去蹲下,慢吞吞地拿起一片来,他认得这块石头。
“啊!”赵言逍对着天空大叫一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恨你!我恨这个世界!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云端山,赵言逍疯了一般踢树干,将所有的怒气都宣泄在了它身上,末了,靠坐在树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哭。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一睁开眼看见的是天空,还疑惑怎么不在自己屋里,师父怎么没来叫他练功,师兄弟们去哪儿了?
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地方是他的墓穴啊,难道他昨晚又来提升,忘记回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缓缓感受到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脑子里浮现了几个昨天的片段。
哦,他没有师门了,师父死了,师兄弟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又是一个孤儿了,还是一个废物。
用手捂住眼睛,让眼泪别再掉下来,昨天一口饭没吃,现在完全使不上力气,全身酸软,要不还是死在这里吧。
耳边似乎又响起师父的话“还可以活下去”。
赵言逍强撑着爬起来,身上沾了杂草,原本素雅洁净的衣服已经面目全非,头发也恨凌乱,就像是哪里来的叫花子,他没注意那么多,先下了山去找点东西。
来到山下,这里已经乱作一团,从前繁华的街上人烟稀少,昨天云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这个镇子离得最近,消息来得最快,大概好多人被吓跑了。
不过还好,还有一家卖包子的小店开着,赵言逍走过来,叫老板给他两个包子,那老板只是盯着他,看他穿得这么破烂,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他直接说:“先把钱拿出来。”
赵言逍抬头看他,以前自己只要穿着云端派的衣服下来,那些人自己就围上来给他拿东西了,所以他每次为了不被围观,都只好换一身再下来。
这回,只是打扮差了点,衣服还是那衣服,他低头看了一下,好吧,是看不出来是那衣服,但是差别也不能这么大吧。
本来还是挺可笑的一件事,他都觉得自己应该略带嘲讽地笑两声,但是他竟然没有笑,甚至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还顺从地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来扔给他。
拿着包子的时候他还想,我这是怎么了?我是麻木了还是绝望了?
吃完包子,精神好了些,赵言逍抖了抖身上的灰,又皱眉,现在这身衣服穿出去所有人都认得,还会避之不及吧,甚至还丢师门的脸,于是他在地上弄了些灰擦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