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宇文跋十分担忧地凝视着柳翩翩,离开王府三日了,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柳翩翩精神恍惚,虽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总觉得她的灵魂已经飞离了躯壳。
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往那个活泼明艳的女孩忽然消失不见了。
这场绝望的爱恋对柳翩翩的伤害究竟有多大,宇文跋无法猜想,他只知道,她若不开心,他便也难过,可恨自己天生的不会讨好女孩,以往都是别人小心翼翼讨他欢心,他实在没有经验如何变着法子去讨别人欢心。
因为担心柳翩翩的身子,他们暂时停驻在一家客栈里,宇文跋包下了整个后院,让柳翩翩静养,叮嘱无双多多照顾她。
这日,柳翩翩随口说了句“嘴里淡然无味,想吃青梅”,宇文跋二话不说,就去街上买。
待宇文跋走了,阿坞看姐姐在厨房亲自替柳翩翩熬安神汤,忿忿不平地说:“这个女人到底哪里好,值得皇上如此对待他?姐姐你也笨,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会这么待自己的情敌,你干嘛不在汤里下把毒药,毒死柳翩翩,这个世间就安静了。”
“住嘴!阿坞,翩翩和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就这么恨她,时刻想要她的命?”
“我是替你不值,那个宇文跋平日看都不看你一眼,还经常麻烦你要你照顾柳翩翩。你竟然还对她这么好!”
无双说:“这跟你无关。行了,你出去溜达吧,别在这里妨碍我了。”
她将妹妹推了出去。
她精心为柳翩翩熬着汤,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对柳翩翩这么好,也是因为宇文跋,柳翩翩不开心,他就成天眉头紧锁,日渐消瘦。
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他难过?宁可委屈了自己,也会去默默成全他的吧!
忽然,一只猫头鹰飞落下来,停在院子里的树梢上,圆溜溜的大眼珠盯着她。
她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楼主又有什么折磨人的密令吗?
她从猫头鹰足下取了那短信,看了一眼,不禁微微叹气。
她来到了后院的巷子口,戴着铁质面具的楼主和谢尘曲已经在等着她了。
她参见了楼主。
楼主说:“三日内,你要让柳翩翩死,然后制造她为情自尽的场面,令宇文跋和慕容乾彻底反目。”
无双怔住了。楼主依然要杀柳翩翩!
“柳翩翩只是一个无辜的少女,有必要杀死她吗?她活着不是可以更好地要挟宇文跋吗?”
楼主阴测测地盯着无双,那锋利的眼神令无双内心不由得有些胆寒。她意识到自己惹怒了楼主。
“无双,你太让本楼主失望了,以前交代给你任务,你从来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难道你现在想违背听雪楼的密令了吗?”
她的脊背上渗透出丝丝冷汗,她躬身:“无双错了,无双领命。”
楼主说:“知道错了就好。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失手……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听雪楼对待叛逆之徒从来不会手软。”
在一旁的谢尘曲不由得担忧地瞧着无双,他也替师姐着急。
楼主冷漠地转身离去,只留下身后冰冷窒息的空气。
谢尘曲对无双说:“师姐,若你实在为难,不如让师弟替你完成。”
无双摇摇头:“不,不用了,即使你替我完成任务,也是违背师命,还会拖你下水,楼主或许连你也饶不了。”
谢尘曲内心泛起了微微的涟漪,师姐是在关心自己么?以前她待自己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今日竟然会关心起自己了?
他不由得冲口而出:“师姐,我不怕。你明知道我可以为你去死。”
无双脸色淡然:“谢师弟,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想离开听雪楼呢?这是一条不归路,越走越黑暗。”
这些年来,楼主派杀手们肆意杀戮,排除异己,她当然知道楼主是在图谋大计,以前的她只会像木头一样听从师命,可是自从遇见宇文跋,她的内心感受到了以前从未体味过的令人心悸的男女之情。
她也曾想过若楼主命令自己再刺杀宇文跋,自己一定会抗命,她宁可选择自尽也不会去伤害宇文跋,由此推彼,想到那些被自己杀害的人,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心爱之人,他们死了,那些亲人孤零零活在世上会有多么凄凉?
谢尘曲热切地说:“我留在听雪楼是因为师姐你。若师姐要离开,我必然也会跟随师姐离开,随师姐走遍天涯海角。”
无双悲哀地摇头:“我走不了……我无路可走……”
天下之大,何处是自己容身之所?或许只有在宇文跋的身边,才能感觉到些许温暖。他虽然待自己冷淡且绝无半分爱意,但自己爱着他,亦证明了自己卑微地存在。
只是现在,自己终于要对他心爱的女人下手了。
这一次,逃不脱了。
这一切都被躲在树背后的阿坞听见了。
无双回到房间,阿坞紧跟着进来。
“姐姐,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这次你无论如何要杀了柳翩翩,否则那个楼主真的会对你下毒手的。”
无双恼火地说:“你怎么又偷听我们的对话,阿坞,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姐姐不想你卷入进来,楼主心狠手辣,若被他发觉你在偷听,你九条命都没有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替我担心了,我阿坞闯荡江湖别的什么都没有学会,保护自己的本事却学了一堆。姐姐,若你下不了手,就让我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你来看——”
她将姐姐拖到窗口,指着窗外说:“你看,柳翩翩傻傻的一个人站在池塘边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被男人甩了,整个人都跨掉了,我看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现在不过是让她早死早投胎而已,听我的,去,赶紧推她下水,就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任务……姐姐,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会抛下我的吧……”说到最后那句话,一贯冷心冷肺的阿坞眼角也不由得湿润了。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同胞手足,再冷酷无情的人,待自己的亲人总是深情而包容的。
无双一怔,默然凝视着窗外,果然,柳翩翩正一个人盯着水面发呆。
在她们住进这个小院来的时候,店家曾叮嘱,让他们小心避开池塘,因为池塘虽然不大,但积水很深,足可以淹死一个人。
若自己再不动手,自己就会成为楼主手下下一条冤魂。
她回头凝视着阿坞,虽然柳翩翩是自己的结拜姐妹,可面前这个女孩才是自己的亲妹子,若自己死了,抛下了阿坞,她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办,难道又要回到从前靠坑蒙拐骗过日子吗?自己死不足惜,可是一定要让妹子过上好日子。
她终于下定决心,缓步向外走去。
她轻轻地走到了柳翩翩身后,对方根本就没有察觉,这段日子以来,柳翩翩对身边的一切已经浑然不在意,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掉了。
慕容乾,已经令她的生命之树全然枯萎。
无双颤抖着手,想去推她,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只要轻轻一推,一条生命就会消失在这碧波荡漾的池塘里,深厚的姐妹情谊会消失在白茫茫的烟波里。
忽然,阿坞闪了过来,她用力将柳翩翩推下池塘!
柳翩翩惊叫一声,直直掉落下去,在水面上扑腾着……却没有唤救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她对外在一切都已没有了感知,但她呛入第一口水时,就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死了!
死了,倒是一种解脱,或许不会有那么痛苦,不会天天想着那个背叛了自己两次的人,不会想着那个穿红肚兜有万种风情的“皇后”是如何与慕容乾缠绵,更不会恨他恨到骨髓里……
死,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好似自己存有这个想法已经许久,今日才终于得偿心愿了。
她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被水淹没。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无双再也按捺不住,想跳下池塘去搭救柳翩翩,阿坞拼命地拉着姐姐:“你疯了吗?你没看到她自己也想死,她在寻死,这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是她自己想死的……”
“不,不,不,不要,让我去救她,让我去救她……”无双双手挣扎着,她眼里滚落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她的心碎了,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结拜姐妹?这个女孩是那么善良可爱,她买任何东西都会记得给自己甚至自己的亲妹子稍一份,她待自己又那么依恋那么尊重,自己怎么会对她下得了手?
她无法原谅自己!
阿坞死死拖着她,只要再坚持一会,坚持一会,那个讨厌的女人就会活活淹死在池塘里,世间就少了一个祸害,而那个俊美的少年也许会成为自己的姐夫,也许也会多看自己一眼……总之,这个女人死了,天下就太平了。
机会,是踩在别人头上才能得到的!这是她于血腥江湖里得到的残酷教训,领悟了这一条才让自己活到了现在。
一条浅白色身影飞速闪过,扑通一声跳入了池塘里。
阿坞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这个冤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赶回来了?
跳下水去的是宇文跋!
他走遍很多条街好容易才找到酸酸的青梅,兴奋地捧回来却恰好看到这样一幕。
他从水底捞起了柳翩翩,爬了上来。
他替她拍打,输入真气,一声一声呼唤:“翩翩,翩翩……”
无双急忙蹲下来,想要探柳翩翩的鼻息,却被宇文跋厌恶地推到一旁:“滚开!”
她呆住了,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地凶狠,难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是杀人凶手吗?
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了。
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阿坞拉住她,示意她千万不要惹起宇文跋的怀疑。
终于,柳翩翩吐出了一大口污水,缓缓睁开眼,阳光是那么刺目,自己还没有见阎王吗?为什么想死都那么不容易?
冰山一样的宇文跋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抱住了柳翩翩,聆听她微弱的心跳声,他颤声说:“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他呜咽起来,自登基之日开始,不管忍受多少欺凌,面对多少腥风血雨明枪暗箭,从来不曾哭过的他,今日却为柳翩翩哭泣。若她死了,他知道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犹豫,一定会跳下池塘陪她一起去死。
柳翩翩咳嗽着:“宇文跋……你放开我……咳咳……我好难受……”
宇文跋这才意识到自己抱她太紧了,她一定承受不了,不禁自责地说:“是是是,是我不好!我抱你回屋,傻丫头……不要再想不开了……”他横抱起湿淋淋的柳翩翩大步进房。
阿坞悄声对无双说:“好险,看来他误会是柳翩翩自己寻死,还没有怀疑到我们身上。我们再找机会,一定有办法的。这个女人现在跟一个废人无异。”
无双白了妹妹一眼,依然沉浸在深深的自责里。
她急忙跟在宇文跋身后,想要进屋,宇文跋冷冷地说:“不用你假惺惺的。”
无双说:“可是她的衣裳湿掉了,要找人换取衣裳。”
“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便会是我的妻子,我会照顾她,不用外人操心了。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是好姐妹,看到自己的姐妹掉入池塘里,竟然不去相救。你,还有你那无情无义的妹妹,现在就给我离开这里。”
无双愣住了,看来宇文跋果然是误会她们了,以为她们是见死不救。
“不,不是那样的……”她想要告诉他真相,柳翩翩是自己推下去的,自己比他所想的更坏。
宇文跋却冷淡地打断她的话:“不要解释了,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次,现在你就带着你的亲妹子一起离开,今生今世,我不要再看见你。记得我的话。”
不等她回话,他就用力关上了门。
“蓬蓬”的关门声,仿佛来自地狱。
无双呆住了。
他说什么?
“今生今世,我不要再看见你!”
多么鲜血淋漓的话!
人真是奇怪啊,他可以待一位女子那么情深意重,又可以待另外一位女子如此冷漠绝情。
这,真的是自己的命么?还是因为自己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所以注定今生要被人折磨么?注定付出所有真情却换不回他一个淡淡的回眸么?
人到最悲伤绝望的时刻竟然是哭不出来的。她凄凉地笑了起来,他要自己滚开,要自己永远地离开他的视线,他像抛弃垃圾一样抛弃了自己。
阿坞气愤地嚷:“姐姐,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这种男人你有什么好留恋的,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她强拉着姐姐回房间,收拾着行囊,说:“姐姐,你快别伤心了,现在想着怎么逃命吧!宇文跋既然已经赶我们走了,就不会离开柳翩翩的,我们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再杀她。还是快逃吧,趁那个楼主给你的三日之约还没到之前我们找一个地方藏起来,你放心,我有的是地方躲藏,保证他找不到我们。臭男人嘛,天底下多的是,我会替你抓几个比宇文跋更俊美的少年,到时候你就带到他面前来展示给他看,让他别那么嚣张!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死了就剩了他一样,得瑟!”
无双醒悟过来,的确,妹妹说得没有错,现在自己先要保命!以后再回来找宇文跋解释清楚。
她们收拾好行李,匆忙离开,可是刚走到街口,就瞧见了那只猫头鹰停在树梢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们。
无双停下脚步,回头对阿坞说:“你带上包袱快逃,里面有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够你生活一辈子了,你找处地方本分生活。”
阿坞愣住了:“姐姐,你不逃了吗?”
无双凄然地说:“我逃不了了,你不是听雪楼的人,楼主不会杀你,你快走,别管我。”她用力推开她。
阿坞凭借直觉已经感觉到危险来临,她握了握姐姐的手,转身就跑……
无双抽出软剑,静静等待杀机到来。
(2)
没有风,但大树摇晃不止,叶片一片一片无风自落,卷积至无双足下。
心口袭来一阵窒息感,就像有人掐住了她的咽喉,她开始感觉呼吸不顺畅。
旋即,从对面街角慢慢转出来一个戴着铁皮面具的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杀气于半空中弥漫。
那男子背负双手走到无双面前,窒息感更加强烈。无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男子阴测测地说:“怎么,想走?刺杀任务还没有完成就想走?无双,你这行为可不像是本楼主培养出来的。”
无双忍住难受感,勉力说:“没有错,我是想走,我再也不想做杀手了!”
“很好,很好!想做回好人了?”楼主不紧不慢地拍着手,眼神就像看着猎物一般轻慢。他盯着她手里捏着的软剑,嘎嘎地笑起来:“你的武功都是本楼主教的,难道你还想同师父过招,就用这把软剑杀死本楼主吗?”
“虽然我的武功是你教的,但是你老了,不中用了!”无双咬着牙,豁出去了:“我一定可以杀死你!看招!”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向楼主刺去,楼主轻轻一闪就避了过去。
“无双,你太幼稚了,你以为本楼主真的会将所有功夫都传授给你吗?记住,杀手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一定要给自己找条退路……不过这招你没有机会学了!”
无双被激怒,频频挥动长剑,招招刺向楼主,但楼主轻功深不可测,每次堪堪要刺到时他就轻飘飘避开了。
不多久,无双就香汗淋漓,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在幽闭的房间里,宇文跋将干净衣裳递给柳翩翩,柔声说:“换了吧!”
柳翩翩任性地推开:“我不想换,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宇文跋脸孔一板,她再不换衣裳又会受凉了。
“救了就救了,没有为什么。如果你不换,我来替你换。”
他真的大步走近她,抓住她的衣裳腰带,刷地撕开来。
那么霸道,那么无礼。根本不在意她的反应。
柳翩翩这才着急了,小脸涨得通红:“你想干嘛?讨厌!别碰我。”
“是你逼我的。”
柳翩翩只好投降:“好,我自己来换,你退出房间吧!”
宇文跋坚决拒绝:“我不会再离开你半步,免得你寻死。”
柳翩翩叹了口气,说:“行了,死了这一回我知道死是多么受罪了,我不会再寻死了。”
“我不相信你。这样,我转过身去,不看你。”
说完他就缓缓转过身去。
柳翩翩犹豫了片刻,湿淋淋的衣裳沾在身上特别难受,她只得解开衣裳,飞快地换了起来。
忽然,门被人使劲拍响,传来阿坞急切地声音:“皇上……皇上……救命!”
宇文跋不吭声,他想一定又是阿坞的诡计。
阿坞带着哭音说:“皇上,求你了,姐姐就要没命了,有人要杀她!”
柳翩翩急了,嚷了起来:“谁要杀无双姐姐!”
阿坞哭着说:“我不知道,是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在巷子口……他们已经对上手了,皇上你若再不去,姐姐就会死掉了,姐姐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宇文跋冷淡地说:“又是你编造的谎言吧,无缘无故,谁会杀你姐姐?再说,我为什么要去救她,柳翩翩掉下水塘去的时候,你们见死不救,你们算什么好姐妹!”
阿坞着急地说:“不,不是这样的,是我拦着姐姐不让她跳下去的,姐姐也不识水性,我担心她出危险!”
柳翩翩催促宇文跋:“快去救无双姐姐,阿坞虽然任性但绝对不会拿姐姐的性命说笑的。”
宇文跋猛然转过身来,柳翩翩“啊”的尖叫一声拿衣裳遮住了自己,她还没有换好衣裳。宇文跋白玉一般的脸颊也不禁红了。他赶紧垂下长睫毛,说:“好,我去。”
他拿出长剑,打开门,跟在阿坞身后飞奔而去。
无双无力地倒在地上,手里的软剑已经被磕飞,她瞪眼看着楼主,他的剑已经指住了她的咽喉。
楼主冷笑着说:“任何背叛听雪楼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要杀就杀,何必这么多废话!”
忽然,一阵厉风来袭,一柄长剑已经指出了他的脊背,传来一个比冰还冷的声音:“别动!”
宇文跋已经赶来了。
他看着满身鲜血的无双,眼里不由得流露一丝怜悯,冷酷地说:“看来今日我有幸遇见听雪楼楼主。”
楼主慢慢转过身来,逼视着宇文跋。
那眼神……
楼主淡然说:“原来是西楚皇帝!”
宇文跋浑身一震,像看见了鬼一样,身形不由得晃动了起来,他颤声问:“你究竟与我有什么冤仇,三番五次派人暗杀我!”
楼主阴测测地笑着:“杀人还需要理由吗?皇上,实话告诉你,这个女子也是我听雪楼的杀手,难道皇上还要搭救她吗?”
什么,无双是听雪楼的人?
躲在树后的阿坞急了,她大声说:“我姐姐不是听雪楼的人,你别听他胡说!”
无双打断妹妹的话语:“不,我是,皇上,我骗了你,我是听雪楼的人,我曾经扮装宫女行刺过皇上。是楼主派我潜伏在皇上身边……伺机行动。”
楼主仰天长笑:“哈哈,宇文跋,你竟然救一个杀手?”
宇文跋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人。
那笑声,那动作……不,不可能,不会是他,不会是那个恶魔,那个毁了自己全部快乐的恶魔!
自己曾经亲眼瞧见那个恶魔死在熊熊烈火里,他不可能复活,绝对不可能!
他挺剑刺上,怒叱:“无双并没有听从你的密令,所以你就要杀死他,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楼主伸出手,将剑尖死死夹住,阴森森地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就杀死你,现在是你自己找死!”宇文跋扯剑,扯不动,楼主将他的剑抢了过去。宇文跋急忙轻灵灵旋身,侧过身飞起一腿,不曾想楼主早已在等待他的回击,挡住了他的飞腿,将他推倒在地。
他哈哈大笑,说:“宇文跋,受死吧!”手里的长剑飞掷而去,眼看即将插入宇文跋的胸口……
一道身影扑上前来,挡在了宇文跋面前。
“啊!”一声惨叫。女孩倒在血泊中。
是无双。
长剑从无双背后贯入,直透前胸,剑锋亦插入宇文跋胸口,好在尚浅,不足以致命!
无双的鲜血没入宇文跋的伤口里,仿佛令他更加疼痛。
他疯了一样奔向楼主,使出全部绝学,楼主暗自吃惊,宇文跋的功夫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出许多。既然无双已经难活,他也无心恋战,急忙闪身躲避,笑着说:“宇文跋,就留你这条小命多活几日吧!”话音未落,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坞急忙奔了出来,抱着姐姐,痛哭起来。
宇文跋蹲下来,将无双抱入怀中。看着那不断涌出来的鲜血,他想用手捂住,手心也很快被血水淹没。
无双睁着无神的大眼凝望着宇文跋:“皇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翩翩……我是……听雪楼的人……是楼主将我养育长大……我不是好人……”
“不……你是国师,你是我西楚国的国师,你不是杀手……”宇文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才能挽救她的生命。
“皇上,你不要难过……无双为皇上而死……心甘情愿……此生无双无法得到皇上的……怜爱……倒不如……不如死了的好……”
宇文跋脑海里轰然一响,她说什么?原来她竟然……喜欢自己?自己竟然全然不知。
不,不是不知,而是根本没有去留意,他的眼里只有柳翩翩,所以他再也不会多望任何一位女子一眼。
自己是多么地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女子。
他抱紧她,眼神变得湿润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皇上……无双知道皇上的心里只有翩翩妹妹一个人……无双不做奢望……只是求皇上看在无双对皇上一片痴心的份上……能替无双照顾阿坞……无双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子……她若惹怒皇上,求皇上开恩,多多包容……”
宇文跋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沉重地点头,说:“好,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阿坞。”
柳翩翩此刻飞奔而来,看到面前这一幕,不禁惊呆了。无双姐姐这是怎么啦?
她跪在无双面前,痛哭起来:“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宇文跋,你快救她啊,快输真气给她……不要让她死……”
无双虚弱无力地瞧着柳翩翩,嘴唇轻动,声音越来越小:“翩翩……对不起……原谅我……是我推你入水的……我很后悔……你要活下去……活着多好,无论这日子多么苦,活着也是高兴的事……我想活……可是……”她抬起手想要与柳翩翩相握,在手指即将碰触的刹那,手指一滑,无力垂下……她缓缓闭上了美丽忧伤的眼睛……
“无双姐姐!”
“姐姐!”
柳翩翩与阿坞痛哭流涕,抱着无双冷却的身子不停呼唤,可是无双再也听不见了……
天空忽然间阴云密布,狂风卷积着巨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下来,像无双根巨大的白色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
衣裳单薄的柳翩翩和阿坞已经感觉不到冷,她们只觉得痛,痛,痛……
宇文跋默默屹在那儿,悲伤地凝视着死去的无双,原来她一直爱着自己,而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一定深深伤了她的心,可是最后,她竟然还为自己献出生命。
他想起那些过往,他们相处的短暂时光,自己待她一直冷淡,阴晴不定,需要她的时候就召之即来,不需要她了就冷落一旁。自己偶尔待她好,也是因为需要她去哄柳翩翩开心……
无双表面冷淡清高,内心温柔细腻,无数个夜晚,她一定因为自己的冷漠而伤过心流过泪,可是她却一个人默默忍受煎熬。
那种滋味他能体味。就像他悲伤绝望地看着柳翩翩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而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舔着伤口,他懂,他懂她的不易。
此刻,他只恨自己的粗心,在无双短暂的生命历程里不曾给过她任何一点希望和柔情。
他有多么对不起她……
好在,她留给了他一个愿望。
他瞧着阿坞,哭得眼睛又红又肿的女孩,这个可怜孤单的孤儿,虽然她又任性又刁蛮,但从这刻开始,他背负承诺,要照顾阿坞一生,让她过安定安逸的生活,只有待阿坞好,才能弥补内心对无双的内疚。
他长长叹了口气,心说,无双,若有灵,你就常来宫里见见我,今生我辜负了你,待来生再续前缘吧!
他从地上捡拾起无双留下的那柄软剑,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里。
无双姑娘,你放心,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替你报仇,会将这柄剑插入杀死你的凶手的胸口,为你偿命!
雨,继续刷刷地下着,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悲苦掩盖。
(3)
端木瑶百无聊赖地在御花园里闲逛,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她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宫女:“是谁笑得如此没有规矩?”
宫女说:“是魏娘娘。皇上最近频繁宠幸她,将她宠得如此没有规矩了。”
端木瑶想起来了,这个“魏娘娘”就是那个魏悠悠,在选秀时嘲笑自己的那个姿色平平的女子。
贱货,真拿自己当葱了!她瞪着那和宫女们嬉戏玩耍的“魏娘娘”,为她的笑容所妒忌。
“来人,去将她传来。”
宫女应了一声,急忙走了过去。
端木瑶坐在花亭里,静静等待着魏悠悠,心想得想个什么法子整治她才好?
魏悠悠走了来,给皇后行礼。
端木瑶慢慢地啜着茶,就似没有瞧见一样,任由她跪在那里。
魏悠悠有些不安了,她年岁尚小,还是孩子气十足,她悄悄抬起头观望。
端木瑶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呵斥:“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没有说抬头,贵妃娘娘怎么抬头了,难道忘记后宫的规矩了吗?”
端木瑶冷笑:“规矩?如今这些娘娘们哪有一位将本宫瞧在眼里的?魏娘娘,你可是皇上的宠妃,就更加不会将本宫放在眼里了。不是吗?”
“妹妹不敢!”
“来人啊,给本宫掌嘴!”端木瑶喝道。
宫女急忙奔上前去,刷拉拉使劲抽打着魏悠悠的嫩白的脸,魏悠悠惨叫起来:“娘娘,娘娘,妹妹到底犯了什么罪,娘娘要如此责罚妹妹?”
“本宫就是教你要懂得规矩,竟然还敢还嘴,你们是傻子吗?给本宫用力地打,拿鞋底打!”她重重地放下茶杯,怒斥着,将对慕容乾的不满统统发泄在这个姓魏的女子身上。
我让你受宠,我让你争宠,你不过是一个贵妃,离本宫还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本宫就要让你没脸没皮!
打够了!魏悠悠的脸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端木瑶走上前去,细细端详着,冷笑起来:“如今你这副模样,只怕狗瞧见你了都要躲着了。还想勾引皇上?哼哼哼。”
她缓步离去。
魏悠悠摸着自己的脸庞,手心里全部是血!无妄之灾,受辱不过,她惨然痛呼,一头撞向柱子,自此香消玉殒。
回到坤宁宫的端木瑶立刻得知了消息,刚才还活的好好的魏悠悠竟然自寻死路。
她不禁一愣!浑身无力跌坐在椅子上。
魏悠悠是皇上身边的宠妃,自己对她设立私刑,皇上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更有理由将自己打入冷宫了。
怎么办,怎么办?
可恨的贱人,竟然敢寻死,她是以死来反抗本宫!与本宫作对,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死有余辜。
忽然,她听见了小吉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这么快就赶来了?
皇上一定是来惩戒自己的!
她该怎么办?
她原本就不受宠,此刻更是被他捏住了把柄!
她后悔莫及,恼恨自己一时忍不住,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