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依旧是那熟悉的灼热气浪,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从矿场底部扬起的灰尘。
“维泽,今天有什么打算?”
说话的正是刚才在门口等待的那位老者,但若是换了别人,绝对认不出这老者的身份,他们甚至分辨不出那灰色的身躯下是一颗人类的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也没有所谓的人类了。
“希尔将军,我们除了采矿,恐怕没什么能做的事了吧。”
维泽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走到猩红色岩石道路的边缘,探头向下望了望。
锡兰矿场形似嵌在猩红色大地上的巨型漏斗,这里算是矿场的顶层,猩红色的岩体上开凿出的宽阔道路盘旋而下延伸进那片遥远的深渊。对面的道路上,数不清的亡骨如细小的灰蚁一般,组成一只浩荡的队伍,向锡兰矿场深处进发。
亡骨,是维泽和希尔对这些灰色家伙的称呼,当然,他们两个也在亡骨之列。
当两人从昏厥中逐渐苏醒时,眼前就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熟悉的世界了。虬结的猩红色岩地构成的荒原,仿佛被野火遍烧过一样,极少有植被的影子,维泽在这里见到的,无非是稀疏的赤色荆棘和扭曲的红色菌类。猩红色的岩石穹顶横贯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仿佛随时都会崩塌砸落下来,给人一种极度的压迫感。
维泽不知道穹顶之上是什么,但他曾见过从岩石穹顶的裂缝中倾泻而下的熔岩瀑布,注入一望无际的熔岩之海。这个世界里没有米恩大陆那样完整的陆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由红色岩石构成的巨型浮岛,漂浮在熔岩之海上。在这个世界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两人曾经远远地窥见一些褐色皮肤的类人生物,它们会乘着一种会飞行的巨大“白水母”,飞过熔岩之海。
维泽将那种褐色的类人生物称为“边缘民”,会飞的“白水母”则被称为“恶魂”。
当然,维泽和希尔都一致认为,面目狰狞的边缘民显然并不友好,于是他们干脆躲到它们离开,才继续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游荡。干渴与饥饿让两人一度濒临昏厥,最后,是这座矿场的出现,让他们活了下去。
来到锡兰矿场以来,维泽一直靠着那座魔法大钟的报时来记录时间。从他们来到这里,大概已经过去一年之久了。
回忆渐渐远去,不可挽回,不可追逐。维泽早已忘记,自己为谁而活。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
维泽和希尔扛着鹤嘴锄,推着老旧生锈的手推车,与周围的亡骨一样,继续着这单调乏味而艰苦的工作。
不得不说,从矿场顶部到底部的道路实在太长,曾让初来乍到的维泽有一种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绝望感。每次深入矿坑,魔法大钟都要报时七八次,他们才能到达矿场的底部。
把七八个小时花在行走上,在米恩的人类看来也许难以置信,不过这副灰色的身躯似乎赋予了维泽和希尔更强的耐力。与到达矿场底部后长达三十个小时,一刻不停的开采相比,漫长路程带来的煎熬和劳累根本不值一提。
手推车生锈的轮轴与车身相摩擦,发出的极度刺耳的声音,让维泽心烦意乱。如果说只是一两声还可以忍受,但当身边成百上千的亡骨都推着这样破旧的手推车,而这成百上千的手推车都发出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时,维泽简直感觉要活活淹死在这噪音的海洋里。
“维泽。”
希尔将军在维泽身旁低语道,维泽这才麻木地侧过头,努力想听清希尔将军的后话。
“你还记得来矿场索取煤炭的那几团‘鬼火’吧?”希尔一边推车前进,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小声说道。
“你是说‘焰灵’吧。“维泽回答道,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的场景。自从两人来到锡兰矿场以来,那些会飞的”火焰“不知出现了多少次,起初,维泽以为它们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某种自然现象,但直到两个月前,他无意间观察到了那些”火焰“的一些奇怪行为。
那些会飞的“火焰”,每隔两个月都会准时出现在矿场底部,接着与几位特定的亡骨进行短暂的交谈。这让他断定,它们绝对是某种有智慧的生物。
是的,维泽敢确定,那团一人高的火焰确实是在交谈。它的身旁围绕着四颗不停转动的金质圆球,每个都有拳头大小,其中一个似乎起到了翻译的作用,不过它翻译出的语言似乎是格雷厄姆语和特提亚语的混合产物,再加上距离较远的缘故,维泽能从中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交谈过后,它们会在那几名亡骨的带领下来到储备煤矿的仓库,之后发生了什么,维泽不得而知,但当他们离开以后,堆积如山的煤炭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同时,仓库里会凭空多出不少红色的浆果——在这个世界里,那种红色浆果是亡骨赖以生存的唯一食物,维泽和希尔习惯性地称它们为“番茄”。
不过,维泽可不认为这是一种公平交易。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做苦力,仅仅是为了换取维持生存的食物,只有奴隶才会这么干。与它们进行交谈的那几名亡骨,则是由它们指派的监工。
“焰灵”正是维泽对那些家伙的称呼。
“对,就是那些家伙。”希尔将军难掩兴奋地继续说道,“它们大概还有一周就要再来锡兰矿场了。”
“我宁愿再也见不到那些鬼东西。”
“你难道不想摸清那些家伙的底细吗?待在锡兰矿场将近一年了,我们甚至都不清楚它们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全貌,如果能偷听到焰灵和监工的对话,说不定能弄清楚些。”
为了保险起见,希尔凑到维泽的身旁低声说道,不过他的小心似乎是多此一举,周围的亡骨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推着手推车前进,连瞟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或者说,他们连最基本的自主思考能力都没有。
来到锡兰矿场的一年里,两人发现,这些亡骨的后颈上都有黑色的烙印,至于烙上去的是什么,无非是各种名字,格雷厄姆语的,或是特提亚语的,甚至还有一些几百年之前就消亡了的语言,维泽和希尔自然读不懂,但应该也是名字一类的东西。
之后两人都看了对方的后颈,也发现了对方名字的烙印。
“维泽·狄·迪里克”
“希尔·狄·所罗门”
这或许证实了一个惊人的猜测:其他的亡骨在来到这里之前,可能也是在米恩大陆上生活的人类。但是两人同其他亡骨进行交谈的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他们失去了自由思考的能力,只能依靠本能行事。
而维泽与希尔,则是他们之中的特例。
监工们或许也是。
“兴许可以吧,不过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就算知道了一切,恐怕也没什么能做的。”维泽叹了口气,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车轮转动的吱呀声重新灌满了维泽的双耳。
道路盘旋着深入矿坑,光线逐渐变暗,灰尘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
越接近矿场的底部,浮岛之下那片奔涌的熔岩海就越肆无忌惮地用高温抽走维泽身体内的水分。在外面的赤色荒原上游荡时,维泽和希尔曾在这片浮岛上见过不少熔岩湖,现在回想起来,维泽不禁一阵战栗。
如果锡兰矿场也有被凿穿的那一天,上涌的岩浆是否会把这里填满,形成新的熔岩湖?
至少从目前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座大型矿场都会保持运作,因为越往浮岛的深处开凿,发现的优良矿脉就越密集,而整座矿场中将近三万亡骨所需的物资,都要用开采出的煤炭与那些被称为“管理种族”的焰灵换取。
开凿矿场就像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博,没有人知道厚厚的岩层之下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优良的矿脉,还是致命的熔岩。维泽只能祈祷,一旦发生熔岩涌入的灾难,自己千万不要待在矿场底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