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混沌,恰似创世之初的虚空,夜不及其黑暗,海不及其深邃。
他漂浮在这混沌之中,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炙热犹如强劲的钢鞭,鞭挞他的血肉。
寒冷犹如锋利的剑刃,刺进他的脊髓。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折磨的痛苦将自己吞噬,咀嚼,最后只剩一副枯骨。
对他而言,希望早已远逝,再也无法追寻,正如没有一丝微光得以突破这无尽黑暗的围堵。
癫狂的大笑与狂怒的咆哮,最终都归于缄默。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就这样死掉也罢,不用再为曾经的遗憾而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也许是一种解脱。
只是可惜,自己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他的挚友不会为此放声大哭,他的仇敌也不会为此拍手称快。
闭上双眼吧,这样,死亡或许会降临得快一些……
“小家伙,去了北方之后不会忘了我们吧?“
“怎么会呢!等我长大了,一定回来找哥哥,把我们没数完的星星数个遍!”
她的声音稚嫩而天真,不曾沾染世间的灰尘。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黑暗中,却有了点点星光。
森林中的小屋旁,四个小小的身影围坐在草地上,三位少年和一个小女孩。
“一言为定!”一位少年笑着说道,虽然他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那身猎人的皮甲就是最好的证明。少年那如黑夜浸染而成的黑色短发在格雷厄姆人中极为少见,却与他出奇的相似。
或者说,那就是曾经的他。
维洛山脉远远横卧着,沉默地聆听着他们的说笑,起伏的山脊如同驯顺巨兽的腰背。遥远的南边,圣殿山在浓重的夜色中探出一角。
然而,他与他们之间,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隔。
转瞬之间,四个身影不知所踪,冲天的火焰,吞噬了整片森林,将半边天幕映照得亮如白昼。
他瞪大了双眼,声嘶力竭地呼喊,攥成拳头的双手奋力捶击着那无形的壁障,但一切都是徒劳。
一切早已发生,努力于事无补。
他痛苦地跪倒下来,双手掩面低泣……
该死的噩梦没有就此结束。
睁开双眼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庞大的地下岩洞。
暗红色岩石构成的洞壁上,一盏盏永不熄灭的魔灯将四周照的通明。他的面前,那座庞大的紫黑色框架岿然不动,它那高耸的横梁几乎要触到洞穴顶部。
就像一扇给巨人通过的门,不过只有门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座框架时的想法,很直观,也很形象。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议论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议论的内容。像以前一样他依然无法让自己转过头去,只能徒劳地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这议论声的发出者们。
“诸位,我们进行了半年的试验已基本完成,今天,我们将有幸成为第一批见证新时代的人!”
“格雷厄姆的勇士们将有能力随时出现在敌人意料不到的地方,在他们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将之制服。只要我们愿意,敌人再坚不可摧的堡垒也将变得形同虚设。一千六百多年来,我们将首次成为整个米恩大陆上不可战胜的存在!”
这宏亮的声音似乎是从他自己的口中说出的,在洞穴中回荡着。
“‘连廊’试验,‘门’计划,第112次开启尝试,启动!”
话音未落,只见四束耀眼的白光从他的身侧径直射向框架的中心,并在那里交融成一片模糊的光团。
刹那间,一阵碎裂的脆响充斥了他的双耳。那声音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多次以为它来自他的身体里。
他不知道,那是时空被撕裂的声音。
模糊的光团中,一道骇人的裂隙猛地突显出来。明暗不定的红光瞬间从裂隙中涌出,洞穴中物体投下的影子在洞壁上疯狂地扭动着,仿佛火海之中竭力挣扎着的身影。
紧接着,烈风骤起,如一只无形的巨掌,死死地攥紧他的身体,接着把他抛向框架中心的裂隙。
而此时的他,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任由这烈风的摆布。
洞中沙石迸飞,视线所及之处,一切的景象都在剧烈的扭曲变形,洞顶嶙峋的怪石如一双双干枯的手掌般杂乱挥舞着,仿佛从深渊炼狱中探出的索命魔爪。
身侧的景物极速向后退去,在这不可抗拒的力量下,他一头跌进了那道深邃的裂隙之中。
眨眼间,万籁俱寂。
周围,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在这黑暗之中,他痛苦地挣扎着,周身巨大的压力如紧压的山岳般,令他窒息,他感觉自己的血管尽数崩裂,不堪重负的骨骼被粉碎,内脏则被压成比油画还薄的一层……
他从坚硬的石床上惊坐而起,额头上布满冷汗。
环顾四周,徒有暗红色的四壁。
房间外,锡兰矿场里唯一一座由焰灵制作的魔法大钟正在报时。在这个没有昼夜更替的世界里,钟声成了唯一统治他时间观念的独裁者。钟声响起,意味着他要去工作了。
在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中,噩梦缠身的他早已身心俱疲。
猩红色的穹顶之下,他和同类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生存。
“维泽,该走了!”
门外,传来一位老者沙哑的喊声。
他听罢翻身下床,披上简陋的外套,接着叹了口气,提起靠在墙边的石制鹤嘴锄,低垂着头推门而出……
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在另一个地方,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
但那记忆早已模糊得只剩轮廓。
而且,又似乎与他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