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秋天了啊。”
大使感叹着,俯下身从盆栽边拾起一片枯叶,两指轻轻一捻,干燥的叶片随之化为零星的碎屑。
大使馆的落地窗前,几盆植物枯萎枝干的影子被黄昏残留的光线拉长,随着时而掠过的秋风摇曳,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来到格雷厄姆的这几个月里,大使会见了不少的格雷厄姆贵族官员,先是审判骑士团团长凯瑟琳,那时大使馆门口的两盆绯红剑草正在盛放,那位豪放的女骑士对这种来自北大陆的植物赞不绝口,还特意向他要了点种子,准备在营地边种几株。
南方商会主席埃德温到访时正赶上雨季,雨水的气息混合着霁兰的清香溢满了整间屋子,似乎有舒心提神的功效,两人的交谈自然也进行得畅通无阻。
夏季快要结束时,海事大臣奥利弗为了商议海上港口开放事宜而来,顺便选了几朵深蓝色的夜玫瑰,以在远行之前送给他的女儿艾思米。
大使想着淡淡一笑,如果以后退休了,当个园丁说不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眼前秋天已到,这些或淡雅或艳丽的花朵无不在瑟瑟秋风的威逼下妥协认命,只剩下角落里的两盆落日菊尚存有一丝气息。
半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大使还是没能见到哈提姆大人提到的渗透者,甚至没有得到哪怕一点有关于渗透者的消息。
窗外,橙红色的晚霞披散在连绵的屋脊上,在红色的瓦片之间轻灵地跃动闪烁,屋檐之下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如往昔,来来往往的路人令他应接不暇。
大使倚在窗前,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些行色匆匆的身影,从街头出现,又消失在巷尾,心绪好似一团乱麻。
或许那位渗透者现在正混在这人群之中,摸索着前往大使馆的道路。
又或许,他已经死于非命,再也没机会找到这了。
“大人,有您的信。”
一位侍从说着走到大使的身后,大使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接过侍从手中的信件。纯白色的信封摸上去像丝绸般光滑,只有高官贵族才舍得用这种材质。中间红色的火漆上,一枚六边形的印记格外显眼,在圣城生活的这几个月里,大使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印记。
只有审判骑士团的成员,才有权将这个印记盖在火漆封缄上。
大使看罢不禁心生疑惑。如果是“审判长“凯瑟琳找自己有事,直接来大使馆岂不是更方便,又何必搞得如此神秘兮兮?
不过大使又转念一想,却猛地回忆起了什么,接着心底便是一惊。
启程前往格雷厄姆之前,哈提姆大人曾对他说过,那位渗透者,很可能已经进入了格雷厄姆的内廷。
侍从此时已经离开,大使再次强装着镇定望向窗外,随后转身缓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双手颤抖着推开房门后,大使径直走到檀木方桌前,拉开抽屉取出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撬下了信封上的火漆,然后屏住呼吸,慢慢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感谢主神,在被抛弃了两年之久后,我终于见到了除我以外活着的特提亚人。”
“哈提姆大人兴许还记得我吧。”
“听着,从北方赶来的同胞,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会彻底颠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在与哈提姆大人失去联系的这两年里,我成功渗透进了格雷厄姆的审判骑士团,虽然职位不高,但我还是窃取到了一些机密信息。十年之前,格雷厄姆人曾进行了一次极度保密的危险试验,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这次实验,似乎是为了开启能够在不同地点之间瞬时穿梭的通道,这很明显是为了对付我们的国家。”
“然而在不久之前,格雷厄姆的魔法总管帕里斯带领着他的手下,尝试重启了当初的试验项目,也就是‘连廊’。五天之前,我被选中保护圣城的高层官员,与他们一起进入‘连廊’。”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所谓的通道根本不通向米恩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在它的对面……”
“是另一个世界,或者,用格雷厄姆高层官员们的话来讲,那里是‘地狱’。”
读到这里,大使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相信陛下和哈提姆大人也注意到南方人在年初时的大规模兵力调动了吧,如果格雷厄姆人调集兵力是为了探索‘地狱’,那么有一点毋庸置疑。”
“也许早在年初时,布鲁克就已经清楚,‘连廊’对面是另一个世界,但他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这次前往‘连廊’的绝大部分人,也是刚刚得知那个世界的存在。”
“如果现在将它的真相公之于众,那荒诞的骇人景象很可能会让人们陷入癫狂,我贫乏的语言实在难以描述那个世界的具体情况。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格雷厄姆人很快就要大举入侵那个世界了,一旦他们从那个世界得到了足以改变战局的东西,千年以来南北大陆两国对峙的局势,可能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更多的情报不便在此透露,今日午夜,我会把剩余的情报藏在圣城南部平民区的集市里,请你务必把这些情报带给哈提姆大人,特提亚之兴亡,在此一举。”
信的结尾,没有署名。
大使看罢多时,才从惊诧之中反应过来。然而,信的结尾令大使心中的怀疑陡增,直觉告诉他,这封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件,很可能是格雷厄姆人精心设计的圈套。毕竟布鲁克皇帝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不定是那老奸巨猾的家伙想用这种方法试探自己,一旦按信上说的前去寻找情报,恐怕会被埋伏起来的士兵抓个现形。
可如果这的确是渗透者亲笔所写呢?
大使紧攥着信件,踌躇了半晌。
窗外嘈杂的人声依旧,其间还掺着马蹄铁与石板路碰撞的清脆响声和木制车轮转动时轮轴发出的吱呀声,混杂在一起,忽远忽近,恍若隔世。赤橙色的晚霞从窗子投进房间里,将四壁染得通红。
天色正在逐渐变暗,留给他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大使咬了咬牙,接着走到了桌角的油灯前,伸出那只拎着信件的手,油灯跳动的火苗躁动地舔舐着信的一角,明亮的火焰随即开始在信纸上蔓延。
松开手时,信纸已被火苗完全裹在其中,在落地之前便化为一缕灰烬。
长出一口气之后,大使不敢耽搁,赶紧走到床榻边,俯身从床下抽出一只上锁的盒子。
没想到,真会有用上它的时候啊。
大使自言自语着,用钥匙打开了盒子上的锁头。
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柄锋利的匕首,精钢打制的匕刃上映出大使的脸庞。这种短小锋利的武器,用来防身恰到好处。
是时候去一探虚实了。
……
午夜时分,夜空中稠云密布,繁星隐遁得踪迹全无,唯留一轮拖着模糊光晕的圆月,在流动的云海之中徘徊。
圣城之中,空荡的街道浸没在夜的黑暗里,凛冽的秋风在平旷的路面上如脱缰野马般横冲直撞,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枯叶与灰尘。
大使裹紧了身上的便衣,然后抽出绑在皮靴上的匕首,继续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摸黑向集市前进。
一片漆黑之中,他只能堪堪分辨出远处建筑的轮廓。眼前的空地上,杂乱地支着不少木头棚子,还有些用帆布蒙着的黑影,看样子是装运货物的板条箱。
大使四下徘徊,一时间有些迷茫。
渗透者的信中,并没有具体提到情报藏在集市的哪个角落。
正当大使为无从下手而苦恼时,远处的杂物堆传来一阵异响,几个箱子从杂物堆顶翻倒在地。
大使心中一惊,握紧了匕首,径直走向那里。散落在地上的箱子之中,有一只皮质手提箱与周围的板条箱格格不入。
大使蹲下身去,用牙咬住匕首,双手摸索着打开了它。
手提箱里,整齐地码放着大量写满文字的纸张,大使翻了两页,一张画着门形图案的图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图案下是一排格雷厄姆语的注释,旁边竟然还有一行特提亚语标注,显然是有人添上去的。
“连廊。”
大使心中一阵狂喜,接着合上了手提箱,一路疾行,在夜色的掩护下返回了大使馆。
……
王历1650年1月10日,特提亚王国,圣菲拉斯堡外的旷野。
希拉和伯德等一行人跟随着哈提姆,来到了这片被尖桩围墙包围着的空地中央。成群的士兵正在把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搬运到空地的边缘,希拉还没有看到心智傀儡的身影,不过她相信,成建制的心智傀儡大军很快就会被运来,作为进入异界的先遣部队。
紫黑色的巨型框架矗立在一行人的眼前,周围空间的轻微扭曲让它那黑曜石主体内部涌动的强大魔力以可见的形式展现在众人面前。
“各位,这就是‘连廊’了,确切地说,‘连廊’是一扇通往异界的门,不过现在这扇门还没有被打开。”哈提姆指着‘连廊’对众人介绍道,“两天之后,所有军团准备就绪,我们就会将其开启。到那时,我们将共同见证新时代的到来。”
“不过有一点不得不提,在我们的渗透者提供的信息中,格雷厄姆人通过试验,证实了异界与我们的世界有不同的时间流逝速度有很大的差异。异界中的一年时间,等同于这个世界的十年,正因如此,我们需要利用魔法介质作为过渡,以避免时空密度剧变带来的致命伤害……”
……
米恩和异界,在两条不曾交汇的时间之河里,形形色色的人们正在竭力地挣扎求生。
有些人深陷“命运”的漩涡,最终痛苦地溺死在河水之中。
有些人则被汹涌的河水裹挟着,随波逐流,徒劳地期盼着到达彼岸。
然而,没人知道,彼岸,又是否真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