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最终放下手里的枪,决定与人间作对。”
趁着周五下午两节自由活动课,我读到这里,忽感到寒意刺背。分班后第一个十一月,比起以往的要冷些,毕竟山上气温稍低。我合上书,准备去图书馆瞧瞧。严格讲也不能称之为“馆”,只是个比两个教室加起来稍大的房间。寄宿学校会收住校生的手机,刚换智能机的我非常依赖联网听歌,就偷偷藏着,给老师讲自己把手机放家里了。直至军训时待老师查完寝,把手机拿出来充电的时候被杀回马枪的班主任抓个现行。后面只得老老实实交手机。没了手机,只会打乒乓球的我,闲时活动只剩看书。
图书室没进新书,决定打会儿乒乓,正好暖和一会儿。便去了乒乓台的位置,见着Rey正在打。
Rey是我打乒乓认识的朋友,与Nick做过同学。Rey健谈开朗,比起Ncik有着更为外显的吸引力,一个普通的小笑话,从他嘴里吐出能变得很有趣。Rey也是个独特的例外,是我见过人里唯一一个完全从模子里刻出的,很容易找着快乐的人。他以开心示人,或者很会藏着难过。曾于Nick聊起过Rey,Nick也感同身受,但他的印象更上升一个高度,他觉得Rey“是个值得倾心的伙伴,可以承受被托付,并且记得住你的难处,但凡过有一次交谈,就会记着所有细节并且避免触及。哪怕他是刻意不是自然而然的,你也可以因为是他而不带内疚,接受他的善意。”
至少,我和Rey在一起的时间很开心。
“你也来啊,一起。”他上局输了轮空休息,望见梯子上的我,喊道。
我迅步下来,看见他班上几个同学在旁边,打招呼似笑了笑。他有些微胖,脸色显白,起初我很喜欢看他打球,觉得那模样有些可爱。
“今天没在教室发呆?”他问。
“没有,这不正赶着见你么。”
“Ncik上周说我们四个一起吃饭的事,你觉得如何。”他听我说这个,嘴扬起弧度。
“怎么多一个出来?”
“我带我女朋友一起。”他下意识看了看教室的位置。
“意思是我和Nick也得带个家属?”我笑。
“那倒不是,对了,最近我也看了《人间》。”他急忙转移话题。
“怎么样?”
“觉得很像《少年维特之烦恼》。”
“起初我也觉得,你现在应该还没看完吧?”我问。
“是的,刚看到她未婚妻去世这段。”
“会不会觉得很戏剧性,为了让她死而死?”
“有点,觉得里普特拉西尔的安排就是这样,达尔泽必须死,否则安德烈的故事无法继续。”
“但这样,从另一方向来看,安德烈的故事也因达尔泽的死亡结束了。”
“也有道理,安德烈最后怎么样了?”他眼睛发直,看着乒乓台问道。
“留个小悬念。”我拍拍他的肩,他和Nick一般高,这个动作让我很不自在。
我们续而打乒乓。结束一起到教学楼后抽了支烟。
学校明面上抽烟管控很严,对家长说的掷地有声。实则老师们都睁一眼闭一只眼,只教别被其他老师发现,只是教导主任和保安,不能被他们看见的。否则得从简单的“学生不能抽烟教育”开始侃大山,到上升国家政策之类的高度。
“女朋友不管你抽烟?那没意思。”我开始调侃他。
“管是管的,只是这东西万万戒不得。”他猛砸一口,吐出有些解脱似的味道。
我有些惊讶,这时候大抵都十五六岁,那有什么戒不戒的话。起初抽烟时,感觉十有八九的男生是觉着抽烟很帅吧,或者某某朋友教你。最终从起初的试试变成瘾。
“不至于吧,从出生就抽到现在也该能戒。”我说。
“我把它为一个寄托,或者说,承重点。”
“比如?”
“难过的时候会抽。”
“你难过的时候该很少吧”
“我现在就挺难过。”
我和Rey一起去吃了饭。操场上零散着绕两圈,随后上晚自习。
回教室后,我一直想着Rey难过的理由。直到周末吃饭,想私下问问也没问出口。今天他还是很开心,Ncik也格外健谈,更寻不到怎么开口。我想着,这样也挺好。
“女朋友挺好看。”他送女友回家后,三人在河边坐着,我和Nick开始笑他。
他沉吟片刻。
“我感到内疚,和她在一起,也带不相信的不屑。“他说。”我对前任不好,以前我感受不到前任同我分手时的难过。现在我感到了,我把这内疚当作我犯的罪。我怀着内疚和她在一起,心想这次我要好好对别人,又因为她说如果毕业还在一起结婚直犯恶心。”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挺幼稚的,不晓得现在为什么这么清醒。我不能确定她是否怀着真心讲这话,但这才在一起多久,到底是我瞒着还是她说谎?或者是罪都会变着法子,通过其他方式还给自己么?”
Nick没有接话。
我不能理解,当时只是觉得Rey不喜欢现任而已了,但这话烂在肚子里。
后来和Rey见面越加变少,到高二上学期,Rey因故转校,貌似和女友也不了了之。之后再也没见过面。到高中毕业,Ncik发来消息,说Rey在留学学校的宿舍自杀。
最后我依旧没有机会问到他的难过,但知道他很会藏着难过。
大一暑假的某天,在去喝酒的路上遇见在散步的Rey高中女友。
她挑挑眉,用眼神示意,她看见我了。
我笑。
烂在肚子里了。